黛玉瞧了,心下便已明了,偏故意忍着欢喜,转头瞧紫鹃问道:“这是什么?”
紫鹃满脸笑回道:“姑娘知道我是个不识字,哪里知道这是什么?”
黛玉轻哼一声,“我只知道这必定是你做的鬼,还有荞哥儿。”
紫鹃双手合十朝天笑拜了拜,“阿弥陀佛,还是咱们姑娘英明,没冤枉了我,姑娘,这都是荞哥儿的主意。”
黛玉低头轻笑一声,复敛了笑,仍叫紫鹃梳妆。
“姑娘?”
黛玉指着花签道:“这上头不是写的十二么,今儿可是十一。”
紫鹃告饶笑道:“姑娘,只把今儿空出来,就不知道费了多大气力了,明儿是姑娘的生辰,莫说宝姑娘她们,就是老祖宗也要亲自过问的,还请姑娘饶了这回。”
黛玉想到东府那张看戏的帖子,罢了手,问荞哥儿要做什么。
紫鹃只笑道:“我再给姑娘告个罪,劳姑娘装一装病,我好去老祖宗那儿给姑娘告假。”
黛玉起身躺回床上,撑着脑袋笑道:“好了,我病了,你去吧。”
紫鹃屈膝去了,黛玉这才发觉雪雁竟没在屋里伺候,想是叫他们一早打发了。
贾母使人来看,见黛玉的精神尚好,只是先天里就带着份怯弱不胜之姿,又常是病着的,故来人不敢回说没病,只说瞧着还好。
贾母也习惯了黛玉的弱症,又是早应了那边,加之两府正修园子,难得热闹,便让黛玉在府里歇息一日,自带着王夫人他们过去了。
等贾母一行人离府走了,紫鹃才替黛玉梳洗打扮,披好斗篷,在府里转了一圈,悄悄去了梨香院。
梨香院里,今儿去上学的贾荞早等着了。
见着他,黛玉又问:“你要做什么,这样神神秘秘的?”
黛玉脸上还带着一路避着人行来的红晕,瞧着健康活泼许多。
贾荞笑道:“姑姑只听我安排就是。”
红玉笑拿着帷帽上前,替黛玉戴上系好。
贾荞牵着她的手走到梨香院通街的小门前。
看着红玉上前开门,黛玉讶异的看向贾荞。
贾荞笑道:“别怕,万事有我呢,我也是惯犯了。”
黛玉低头一笑,心下这般大胆行事的紧张顿时去了许多。
小门外,赵天栋、赵天梁、周盛、来富、潘又安、赵伍都候着了,还有一个黛玉认识的人,郝大花,她今儿穿着一身格外鲜艳的花衣裳。
除此之外,还有两辆马车并四匹骏马。
赵天栋和赵天梁一人掌着一辆马车,余下四人一人牵着一匹骏马。
郝大花咧嘴笑着,上前生疏的给黛玉见礼,拉着衣摆道:“这衣裳是我娘用姑娘给的赏银裁的。”
黛玉笑着点点头。
红玉伺候着黛玉上了头一辆马车,赵天栋将贾荞也抱上车,红玉示意紫鹃上车,“哥儿说了,咱们留一个人在车里伺候就行,咱们两个轮着来。”
紫鹃遂上了车。
红玉便拉着郝大花上了第二辆车,第二辆车远不如第一辆车宽敞舒服,还放有大半车路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周盛、来富、潘又安、赵伍四人翻身上马,护在两辆车左右。
黛玉撩帘瞧见了,问贾荞道:“不留个人看门么?”
贾荞示意黛玉看车外挑着货担,靠着墙慢慢行来的货郎,“那就是了。”
黛玉放下心来,又问:“现在可能说了,咱们去哪儿?”
贾荞笑道:“过节。虽明儿才是正日子,但总有许多人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当日不得空,所以花朝节前后都有人庆祝。”
“那你怎么不挑节后?也容易许多。”
贾荞回道:“节后的余韵总比不得节前热闹。”
贾荞说得随意,黛玉心中却有自个儿的一番思量,道:“其实你费心请那戏班子来让我看戏,我心里就已再受用不过了。”
贾荞笑道:“可见姑姑是忘了咱们的约定了,在府里多的是看戏的日子,有什么稀奇的,咱们今儿出来,先去南郊的花神庙祭祀花神,再赏花、赏红、挑菜、做花糕,既应了约,又过了节,岂不比看戏有趣儿?”
黛玉见他果真也记着,心下不觉又喜又叹,叹荞哥儿年纪虽小,却是个有心的,一片真心待我,也不负我待他的这份情意。
马车颠簸,虽底下垫足了厚褥,车壁也裹了布包,仍是累人。
贾荞怕黛玉经受不住,问:“姑姑可要躺下歇息?”
黛玉摇头,她正透着车帘摆动荡起的缝隙看窗外,她从前因着礼,因着矩,因着前路不定,因着伤心难抑,从未看过的世俗人情。
贾荞见状便同紫鹃道:“前头下车,你去换了大花过来,让她给姑姑讲讲他们过节的热闹。”
黛玉听此,回头对着贾荞轻笑点头,“这个好。”
紫鹃也乐得自在,摆好茶水点心后,笑呵呵的叫停了马车,去换了大花来。
在大花手舞足蹈的讲解中,马车很快停到了花神庙外。
贾荞亲自给黛玉戴上帷帽,扶着她的发髻露于笠外。
紫鹃和红玉快步过来,侍候两人下车。
黛玉先抬头看了花神庙的门楣,又环顾四周,见果然香客不少,道路两侧还有许多花担,只因北方天寒,种类不多,只有迎春花、山茶花、月月红和晚开的梅花几样。
但颜色绝不寡淡。
黛玉指着被姑娘们围住的一棵粘着许多五色彩纸、绑着红绸的花树道:“那就是赏红吧?”
几乎每棵树下都有姑娘在剪纸、绑红条。
贾荞笑道:“等拜完花神,咱们也出来剪一个挂一个,给花神娘娘祝寿。”
红玉笑道:“各色彩纸,还有红绸,咱们都带了,多多的是。”
紫鹃笑扶着黛玉步上台矶,赵天栋等人安置好马车,散在四周隐隐护卫。
黛玉回望台下。
早春的暖阳,明媚和煦,洒在花上,送来幽幽花香,熙熙攘攘的人群,盈满姑娘们的欢声笑语。
画面太亮丽又太美好,是一种黛玉从没感受过的勃勃生气。
黛玉低喃:“我才知道,我也是爱热闹的。”
与此同时,旁边传来一道极清脆的女童声:“这才叫过节呢!”
几人回头望去,那声音并不是在同他们说话。
女童身上裹着红色缂丝面红狐斗篷,发如新墨,脸若蜜桃,富贵逼人又活力张扬,身边还有两位十岁上下的少女,一青一粉的缂丝面狐皮斗篷。
着青的年长些许,嘴角带笑,温婉大方;着粉的那位,眉间却笼着些许阴郁轻愁。
三人左右身后皆跟着丫鬟仆妇。
那女童方才便是在和那年长的少女说话。
但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这三人皆是一耳三钳。
众所周知,《红楼梦》的作者是清朝人,虽为避讳,开篇特意说明并无朝代年纪可考,又说什么假借汉唐年代,但就好比现代人写古言,无可避免的会代入当下的人俗风情,更遑论,他想写的大约原就是他自家事。
所以荣国府诸位女眷皆是天足,而东府尤大奶奶的后母带来的尤氏姐妹却是小脚。
所以一耳三钳,很能说明身份了。
贾荞目光巡睃,果然在周围发现好几个面白无须的男子。
几人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视线,看了过来,随着他们的目光移动,又有好几个精壮男子若有似无的看向这边。
贾荞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同黛玉道:“咱们进去吧。”
拜完花神,外头赵天梁已在树下安置好五张凳子并一张小几,小几虽小,其上彩纸、红绸、剪刀齐全,并已备好茶水茶点。
贾荞同黛玉坐下,又让红玉三人一并坐下,让她们商量剪什么花样。
几人正商量着,又有女童声从旁传来,“你们看,人家这才叫过节了。”
复又回身责问奴仆,“你们就没准备什么东西?”
一众奴仆一面告罪一面劝回,“祖宗,明儿才是正日子呢,家里什么都有,东西都备齐了,咱们回吧。”
那女童只不理,“年年都那样,有什么意思。”
“你们在剪什么?”贾荞无意招惹,偏那女童凑上前来。
黛玉转头瞧见她,笑回道:“我们想剪十二种花并福寿二字,穿插着粘成一个长条。”
女童眼睛发亮,“听着好有趣。”
只差没把我也想玩写到脸上。
贾荞示意红玉三个起身,黛玉站起身来,贾荞跟着起身。
黛玉笑邀道:“若不嫌弃,就一起吧。”
“好!”女童极干脆的应了,转头唤她两个姐姐一起。
着青的少女先说了一句,家妹不懂事,打扰了,复又道了谢,方才坐下。
着粉那位只等着青的坐下后,方才坐下。
那提议的女童反倒是三人中最后一个坐下的,只是她的举止比着粉的那位大方自然许多。
几人边剪纸边说话。
着青的少女自称姓王,家中行二,着粉的行四。
女童眨巴着眼,看着王二姑娘。
王二姑娘轻笑一声,“倒忘了你也是行二的。”
又同黛玉两人介绍道:“这是我堂妹,你们叫她王妹妹就是。”
女童不依,指着贾荞道:“怎么就是妹妹了?我和他不定谁小呢,我比他高。”
几人都笑了,黛玉也同她们做了介绍,“我姓林,这是我侄子名贾荞。”
“侄子啊,”女童拖长着声音道,下一瞬得意笑道:“快,叫声姨来听听。”
几人又被她逗得一阵笑。
贾荞起身和几人见礼,“王二姑娘,王四姑娘,王、小姑娘。”
女童瞪目。
王二姑娘却又笑了,同黛玉道:“我还道我们家这个最是会贫嘴逗乐的,不想你这个小侄子也这样有趣。”
黛玉抿笑。
女童道:“你还没说他几岁呢。”
贾荞回说:“我今年五岁。”
女童又问:“几月的生辰?”
“七月。”
女童瘪嘴,不高兴了。
王二姑娘指着她笑说:“只比她略大了月份。”
不一会儿,女童又自个儿好了,问黛玉道:“林姐姐,你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玩儿?”
黛玉笑回道:“挑菜,我来的路上听说,花朝节前后的野菜最好,才刚刚发芽,最是鲜嫩可口。”②
王二姑娘笑道:“是了,香山居士有诗云:‘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当下正是吃野菜的时节呢。”
女童只问:“挑什么野菜?去哪里挑?是要去买菜吗?”
黛玉摇头,“不是,是去郊外地里,自个儿动手挖野菜,至于什么野菜,我也不认得。”
黛玉指着大花道:“这是我侄儿找来的,到时候我们都听她的。”
噫,女童这才又看了贾荞一眼。
原以为是姑姑带着侄儿出来,不想竟是侄儿带着姑姑出来,倒是奇了。
女童眼珠子微转,又问:“然后呢,还做什么?”
黛玉回说:“我们包了一家村肆,待挖了野菜,就去那里做了吃,再做些花糕。”
女童拍手赞道:“这样好,这才是正经的山野乡味,这才是正经的过节呢。”
言罢,用眼神去看王二姑娘,软着声音求道:“二姐姐,来都来了。”
贾荞没忍住低头勾了勾唇,这实是一句让人没法子拒绝的话。
果然,王二姑娘犹豫了片刻,便同黛玉商量道:“不知接下来的行程,可否携我们姐妹一同?”
黛玉看向贾荞。
女童先一步道:“小哥哥,可以的吧?”
贾荞注意到王四姑娘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正要回话,被她一声‘小哥哥’叫得忍俊不禁,他幼时也不如她这般机灵识时务。
“村肆粗鄙简陋,虽昨儿已经使人过去先打扫了一遍,也难免有不当之处,三位若不嫌弃,我们求之不得,正好人多热闹。”
王四姑娘闻言,眉头又蹙。
王二姑娘笑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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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花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