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阿爹这次更多的是害怕和感慨,感叹孩子的懂事也后怕他的懂事。
像小时候,才四五岁的年纪吧,被村中小孩欺负,受了委屈不会朝家里倾诉,已经是霜九自己找到那些小孩报复最后打起来了,他们才知晓。
赶过去的时候,被打的那几个小孩哭得惊天动地的,而小九儿身上满是擦伤血印子,就那么一个人站在边上一声不吭。
那时候看着那么多大人围着小九一个指点谩骂的时候,霜临的心都要疼碎了,婆婆更是冲上去将大人小孩都揍了一遍,见一次就要上去揍一次的发了疯的模样,吓到那些人,今后村中对他们家才消停了不少。
“是九儿该罚。”霜九低垂脑袋,半扎的发滑在身前,声音也十分诚恳,一板一眼的看起来老实得紧。
霜临坐在堂屋前回了神,看着他这副要做什么都不反对的模样,拿着戒尺缓缓拍着手掌,轻声叹了叹。
他十分清楚霜九看起来不爱说话听之任之但转了身出了门就反骨的性子难改,就是这样反倒令他更无奈,惩罚就更不少了:
“不说他话,正好接下来不用去开荒了,时日多得很。”
最终霜九这次的惩罚被定下了:
禁足三日什么也不许做,还剩半数的三月要绣足五方素娟,两幅锦绣图,直到霜临满意……霜阿爹还让霜九连做五日的夕食,每一次要亲自做自己最喜爱的但不许吃,新养的幼狼包括小黑都不许见……
几乎将戒尺上所有惩罚都包含进去了后,霜临问道:“有异议吗?”
霜九摇摇头,:“没有,阿爹英明,但我想延长一天后日再开始成吗?”
“原由?”
***
宋音靠在柱上看着这幅场景,昏黄的光直直照在两人一站一坐的身上,三道影子安静的映在青砖铺就得地面上,强烈又温柔的明亮,让她不禁恍惚想起从前,发觉这么些年过得这般快。
从九儿那道影子还是小小矮矮的样子已经变成现在修长纤细的模样。而坐在前面的临儿还是那样高,眉眼依旧柔和,神情却越发沉稳,是三人中影子最短的,气势却是最强的。
而自己那道影子似乎也一直在旁边观望,十几年了,似乎也慢慢变短了些。也不知鱼观水那臭小子站在这是不是还是这副场景,宋音不知不觉弯起眼睛带起些柔和的细褶。
等两人讲好后,宋音才道:“既然惩罚后日才开始,今日就好好休息,辛苦大半月了,可要好好补补。”
她拉起霜九的右手腕心疼的摸摸:“让阿奶好生看看,肿了不少难受哟,没有伤着其它地方吧?”
霜九任由阿奶查看,安慰道:“无事了,阿奶。”
“静语和江家都送来不少药,去拿来吧。”霜临嘱咐霜九道。
宋音拍拍霜九的手,笑着道:“去吧,你阿爹可心疼了咯,阿奶给你做好吃的,完工的日子,要好好给九儿庆祝表扬一番。”
……
最终,在霜九开荒结束的最后一日,夕食饭桌上阿奶给他做了最爱吃的几道菜,包含着接连五日他不能吃的但要自己做的菜……
顺便就霜九顺利结工、收获丰盛、见义勇为还以一敌三没有受到伤害进行了表扬和赞赏。霜家惯例,赏罚分明。
在惊险刺激中度过完工的一天的霜九,伴随着夜晚中睡了一个沉沉甜甜的觉。
第二日,还是淅淅沥沥的雨,霜九从自家院外看向胖鼠山的方向,远远地能看清那儿正在施工的宅子。
公孙亭修建的宅子相当于在村中最远的地方,隔着废弃的几个房子,周围除了霜家就是公孙亭家了,霜九看着昨日还在那做工的地方,心中微妙,他们家好像成了邻居,一眼能看到的那种。
他撑着伞,缓慢往镇上走去。昨日和阿爹说过今日要去镇上,他除了要去还清溪哥儿的钱,还要去请回春堂的大夫来给阿爹看诊。
阿爹时刻要坐轮椅,村中去镇上的牛车或驴车只能放人,笨重的轮椅放不了,出行困难,霜九从小便就想要是属于自家的驴车甚至马车就好了,阿爹就能去很远的地方,不至于十几年镇上都难到。
背着背篓到了镇上时,先去了悦衣坊,发现铺门紧闭,他不知情况,又走到见不远处的镖局,见门环上悬着鲜红的平安结,很新刚换不久,门也是未开,想必溪哥儿汉子已回了,正在一处吧。
不好打扰夫夫两人,霜九便先去了回春堂,药香如浪潮般撞开木门,当归的苦涩混着苍术的辛烈在梁柱间翻涌,里头看诊的人多得出乎霜九意料,取药的柜堂前,药童急急忙忙,抓药抓得脚下生风。
看病的人中身形高大的汉子占了大半,都绑着绷带拿的也是治外伤的药,霜九察觉有些异样。
还未出声,看堂的药童掀了布帘探头高声吆喝一句:“严大夫外出不在下午来,疑难杂症去甲字间,看外伤去丙字间。”
霜九看了眼其中一人腰带上别着周记镖局的牌子,他略皱眉走了出去。
绕过如意馆檐角时,却见到公孙亭与人一副对峙的场景。
街旁停了辆马车拉着的轿子华贵,还有处显眼的家徽,看起来有权有势。
一名丫鬟打扮模样的姑娘挡在公孙亭面前说着什么,柔柔弱弱轻声细语看起来是教养极好的,如果不是公孙亭欲绕开的动作被一旁的壮实的马夫挡住的话。
霜九走上前只听女子道:“公子,我家郎君初来乍到,身体有些不舒适,可否请公子带个路?”
公孙亭转头指指方向,看见易了容的霜九眼神微顿,只见那双眼睛朝他眨了眨,脸上微不可察挂上点笑意,转过头时语气如常对罗裙女子道:“转个弯就能见到。”
他说完欲转身,马夫又往他身后一站,挡去他的去处。公孙亭沉静的眉眼看向女子:“这是何意?”
霜九也不知公孙亭认出自己没有,他上前将公孙亭挡在身后。
“转过弯就能见到回春堂,你们郎君有疾还不去吗?”霜九不解他们怎么还磨磨唧唧的,主子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翠被这不知哪里出来的男子挡住,应当是这位公子的家仆罢,她不知该怎么拦有些为难的看向轿中方向:……
“公子慢步,这丫鬟不成体统冒犯了公子,是我管教不周失了礼数,凤玉在这向公子道声歉。”伴随着轻轻柔柔的声音,轿帘被一只白皙娇嫩的手掀开,露出里面一张俏丽的脸来。
这个哥儿一身流云锦缎衣裙,头戴翡翠簪看起来娇小玲珑,自称凤玉的哥儿朝公孙亭的方向欠了欠身,看起来柳若扶风楚楚可怜。
霜九往旁边让开一步,露出他要施礼的公孙亭。看着这哥儿确实一副容易体弱多病的模样,愈发看不懂走向,他只好看向公孙亭。
“无事,我们还有事不便帮忙,先走一步。”公孙亭礼数周全,拉着霜九准备走人,又听翡翠哥儿道:
“既如此,请公子务必告知凤玉名姓,来日定送上薄礼以表谢意,有任何事也可上南边河柳院卢家,只要报上名姓,凤玉定能助公子解决。”
说完卢凤玉含羞带怯的看着面前的公子,他早就打听到这位公子的家境,是回来村中祭祖的富户,虽然比不上卢家,但更好拿捏,这么一个眉眼如画的男子全心只有自己就好。
心中暗自想着,他们卢家的名号这位公子一听定能知晓,他满怀信心的看着公孙亭。
霜九只觉得这哥儿家肯定十分富贵,不过是给他指个路,轻易就许了个诺(画大饼),家门都报上了,要是给他带个路也不知还能给公孙亭什么报酬?
“不用,快去看诊吧。两句话的时间,也足够走到回春堂门口了。”公孙亭语气温和礼貌提议,说完面不改色绕过他们走了。
霜九觉得很有道理的点点头,心想公孙亭可贴心,跟着公孙亭走了。不知身后名为卢凤玉的哥儿僵着脸站在那儿幽幽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九儿,你要去哪儿?”公孙亭看着霜九遮掩得毫无痕迹的面孔笑着道。
“找大夫,大夫不在,静语没跟着你?”霜九每次碰到公孙亭就见他遇到麻烦,觉得还是有个人跟着比较好,这么脆弱又伤着怎么办?
“他在村中监工,你受凉了吗,昨日你应当先帮自己挡雨的,今日再让人送些药材给你。”公孙亭轻声道。
“来不及想那么多,我身体很好,无事。”霜九心想还好随身带着蓑衣,不然公孙亭仰面要被浇透了,他看看公孙亭裹着纱布的右掌,只觉期望不要留疤罢。
又小了点声问他:“你那撞伤还痛吗?”他记得当时公孙亭貌似撞到胸腹,所以他才急急忙忙抱着他的。
显然,公孙亭也想到了同一画面,听霜九这么直白说起,没有任何别扭的情绪,看着还是那样浓密的眼睫,如他轻声笑笑答:“无事,只是有些瘀伤,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对你说声多谢,有任何事也可以找我。”
霜九一听莫名感觉这话有点熟悉,他犹疑的问:“嗯。你们都是这么表达谢意的吗?”
“我们?”
“就是你们这样的有钱人家啊。”
公孙亭忍不俊禁,侧头看着他纤长浓密的眼睫,静静垂落时如柔软蹁跹的羽翅,载满直率纯然。他心想,那时的你是否跟你之于我时有着同一刻的心情?
只听那道声音温润如水回道:
“大抵如此罢。”
[药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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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