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愈传愈烈,愈发甚嚣尘上,仿佛有人确实看见了现场似的,苏诤本来是不怕的,但那些人的眼光是切切实实的。她与赵小禾走在路上时,那些人就在旁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们。
最初还只是口角冲突,后来是暗地里下咒,客栈的老板娘最先忍受不了,委婉地将她们请了出去。她们在深夜流落街头,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又说了好些好话,才在另一家客栈里找了地方住下。
陆芸生听说这件事,还特意从山上跑下来见她,问了个清楚。
“这些人还真真过分,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一个人留下来又能干什么呢?”陆芸生有些生气,却还是强调:“你且忍忍,既然你是冤枉的,等到了山上,仙师会为你做主的。”
苏诤一双眼睛冷清冷清的,看上去没得什么反应,陆芸生知道她脾气,又劝她:“可不敢动手啊,再生气也不能与他们动手,在镇子上私自打斗会被赶出仙山,终身不能再入,除非……”
苏诤缓缓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陆芸生没有说下去,因为卫叁岭悄悄拉了他一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这天半晌午了,小小的房间里,苏诤还没起床,她和衣躺在床上,手上拿着那枚黑色的玛瑙石左右看,阳光的照射下,玛瑙石几乎不反光。
赵小禾推门进来,放轻了声音哄她:“阿诤,周老先生来了,在外面呢,你要不要去问个好?”
“……不要。”
“先生说,修道重在修心,只要行的正,流言蜚语就不可怕,他还说烦闷的时候可以抄一些静心的道法,很有用的……”
“不抄。”
“好吧。”赵小禾叹了口气:“那小余安来了,你要见吗?”
“不……”她那个“见”字还没有说出来,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少年探了个脑袋进来。
苏诤:“……”她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上了自己的脑袋。
“她还在郁闷吗?”余安走进来小声地问,苏诤听见了,在被子里愤怒地回应:“谁郁闷啦?”
“那就好。”叶小公子笑的很温和:“那我们出去放放风吧,我知道有个地方很漂亮,有很多花花草草,有溪水有鱼,还有小鹿,兔子,松鼠,有好多好看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我又不是打猎的,去那种地方干嘛?”她冷哼了一声,又缩回了被子里装死。
赵小禾是想让她去的,就劝着:“去嘛去嘛,好不容易来了不去玩玩多可惜……”她本就是个好看的小姑娘,特意放缓声音后,就更显得柔软,像是撒娇一样。
苏姑娘就吃这一套,她拉着苏诤的衣服扯来扯去,苏姑娘躺在床上装死,却也没甩开她。
余安站在一边巴巴地站着,赵小禾叫他来帮忙:“小余安,你也来。”赵小禾小声地教他:“你叫姐姐,你说我们出去玩吧,外面可好玩了…说点好话。”
余安红着脸,半晌憋不出来什么东西,赵小禾拉苏诤拉不出来,累的叉着腰站在一旁,余安犹豫着:“那,那个……”他瞧了瞧苏诤,又看了看赵小禾,脸红到了脖子根,半晌好才磕磕巴巴的:“苏,苏姐姐,我们一起上山玩去吧。”
“不去,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嗯……可以做很多呀,那里天气很好的,很好看的,还可以玩水。”
赵小禾:“小诤,阿诤,诤诤。”
苏诤拗不过他们一声又一声的吵吵,总算把被子一丢,恼怒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出门下楼的时候,住店里的客人都不自觉地暗戳戳瞧她,那眼神很有深意,苏诤对着那些不友善的目光翻了翻白眼。余安走在她前面,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赵小禾跟在她后面,送他们下了楼。
余安说的地方在山上,从悟剑崖上去会近很多,但考虑到此时悟剑崖上有不少修士,他就带苏诤从另一条路上去了。
他在前头走着,时不时的回头看看苏诤是不是还在,他怕苏诤无聊了想回去,就没话找话的挑了点话题聊天。只可惜这叶家这小公子,一没出过门,二又不怎么会说话,挑的那些个话题,净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会儿问苏诤读过什么书,一会儿又说天上的云很好看,说话干巴巴又哼哼唧唧的。
苏诤嫌他啰嗦,只嗯嗯啊啊地应着,他说一句,苏诤嗯一句,再说一句,苏诤啊一句。
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也没其他人,两人走走停停的,走了约有一个时辰才来到了一个山洞前,那山洞很窄却很长,里面很暗看不到什么光亮,苏诤漫不经心的跟在叶小公子后面,等走了好一段路后才到了洞口。
山洞外阳光正盛。
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茂密的森林,光从交错的枝叶间洒下来,在地上印出斑驳的影子,不远处还有瀑布哗啦啦的响,秘境中充足和韵的灵力让人分外舒适,苏诤瞧了一会儿,不等余安招呼,就自己进去了。
苏诤随意坐在青草上,余安坐在她旁边,山间有瀑布,有清泉,有鱼在里面畅游,林子里好多小动物都冒出了头,有麻雀,小鱼,和兔子,都想瞧瞧秘境里是来了什么人,一波一波,而又静悄悄的。
时间一点一点淌,他们嫌累了,两个人就一块躺在草地上。轻风吹拂,阳光正好,渐渐地睡着了,太阳从东走到西,再醒来时候肚子叽里咕噜的叫。
叶小公子在自己乾坤袋里翻了翻,只翻出了两个冷了的包子,苏姑娘沉默了一下,视线就转向了眼前的水潭。
水潭清澈,里面有银鱼翻腾。
余安连忙拉住她:“这里的动物都是初开灵智的,可不能吃。”
“啊,那怎么办?”
“……谁叫你早上不吃饭来着。”余安小声地抱怨道。
两人在茂密的森林里大眼瞪小眼,周围除了鸟叫还有肚子叫,余安看着她半晌:“野菜你吃吗?我知道师父在哪里种的有菜,很好吃的。”
苏姑娘好喂养,什么都能吃,于是余安带她去了一块草地,在上面薅了好多菜回来,又一起在山洞里架了一口锅,一同把菜给煮了。
主峰上的清虚长老还不知道自己那十年的阑珊,百年的白茅草,千年的绿生皓给人一锅煮了的事情,还在扶桑殿与人唠嗑。
他面前浮在空中的镜面微微荡漾,里面浮现的是个小女孩的身影。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面前晶莹剔透的棋盘上落下了一枚黑子,镜子中的女孩吸了口手中的烟杆,吞云吐雾间轻笑了一声:“放心吧,我的弟子你还不放心?”
“毕竟年纪还小。”
“年纪小又怎么?我那弟子,她可是……,算算时间,也该到你那边了吧?”
“应是。”
山洞里,两小只架着锅炉,烧着柴火,已经煮了有一会了,锅里的菜叶煮熟了,变了颜色,余安就把盐和切好的葱花一齐放进去,想了想,又添了几片香叶进去。苏诤蹲在他旁边,看着水又一次咕噜噜滚开了,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好香啊,”苏诤感慨道。
“虽然是野菜,但是秘境里的灵力养出来的,一定会好吃的。”
她将木碗送到了嘴边,尝了一口,感觉连汤都是甘甜的。
天渐渐的晚了,他们在山洞里吃了饭,又在秘境里待了大半天,等回去的时候,苏诤因那些流言蜚语而产生的坏心情,已经好转了很多。
只是在回去的时候,出了意外。
因为山上昼夜温差大,他们回去的时候就挑了近路,苏诤打头,从悟剑崖上往下走,正好碰见那些因爬山而尚未离开的修士们。
苏诤瞧不上他们,也不拿正眼看他们,山风渐凉,她与余安一前一后沿着石阶往下走。
有修士看不惯她那眼神,嘲笑道:“哟,这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苏姑娘吗?这么晚了,怎么跟个男人混在一起?还单独的——”他瞧了瞧她背后的余安,贼笑着。
周围人闹哄哄地笑了起来,还有人吹着口哨。
苏诤只当没听见。
有人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哎,你走那么快是怕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哎,小兄弟你也是的,你知道她现在什么名声吗?你一个内门弟子,天天同她待在一起像什么话?别被她连累得被逐出山门才好嘞!”
“他哪有什么名声?我听说他也是个走后门进去的,没什么本事的。”
“……”余安听了,只是默默地跟在苏诤后面。
“唉,那岂不是……”
“对呀,主峰上都传遍了,要不是他哥哥苦苦哀求,仙长怎么会收他为徒?要知道他的那身灵力呀,都是用好药堆出来的,实际上他连只小妖精都打不过嘞。”
“哈哈哈哈,那岂不是太没用了。”
“所以呀,他就是没什么用啊,整天就只能做些杂役的差事,什么挑水啦,做饭啦,扫地啦,啧啧啧……”
他们说的愈发放肆,苏诤心里的那点火花越烧越旺,她停下脚步,身后的余安就撞在了她身上。
“你们说够了没有?”苏诤回头骂道:“一群长舌狗,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满口的仁义道德,说我背信弃义,怎么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那伪善的狗样……”气氛骤然紧张。“只会在背地里嚼舌根,算什么好汉,孬种!”
“你,你竟然这么说!贱人!”对面几个人脸都青了,高山上山风呼啸,也不知道是哪个上了头,从地上抓了泥土石头扔过来,那泥沙没扑到苏诤身上,反而扑到了理他们更近的余安身上,尖锐的石头往头上一碰,红色的血就流下来了。
苏诤愣了一下,红色的血刺激着神经,心底的怒火直往脑门上顶,只是才迈出一步袖子就被人死死拽住了。
余安死死拉着她的袖子:“苏诤,苏诤。”他雪白漂亮的脸颊上尽是脏污,额头上蜿蜒地淌下一道血迹,一滴一滴地从他下巴上滴下去:“苏诤,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我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好不好。”他生怕她跟人起了争执。
“就是,胆小鬼,还不赶紧滚出山啊!”
“你们!”苏诤深吸一口气,背脊挺得僵直,她抽袖子没抽出来,少年死死拉着她的手臂,漂亮的眼睛湿湿的,要哭不哭:“苏诤,苏诤……苏,苏姐姐……姐姐,我们回去好不好,不与他们见识…”
“姐姐,姐姐……”他声音都带着哭腔,眼睛里全是恳求。
“你!”
“苏姐姐,我们……”
苏诤一言不发,不等他说完狠狠地甩了他的手下山,余安抽了抽鼻子,连忙就跟在后面,只是没走两步又见苏诤突然折返回来。
她来到少年旁边,近乎粗鲁地用自己的衣服,胡乱擦拭他脸上的泥污。“苏诤……”雪白的脸颊露了出来,又被擦红了,不远处旁人的嘲笑声刺耳,苏诤死死抿着嘴角,一把拉起他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苏诤,苏诤你生我气了吗?”山风吹的凌厉,苏诤在前面走的飞快。余安小心的唤她,她也没有回应,只是握着少年手腕的手更加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