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还未从惊惶中缓回,连廊那处又传来急音。
“小姐,出大事了,有衙役闯进府,国公和世子都在前厅,管家派人传信,让小姐紧着过去一趟。”
露华快跑奔来,小小的影越过垂花门,样子十分急切。
“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国公府又岂是外人擅闯。”闻讯,韶华忿忿不平地道。
南宫商虽已致仕,但先帝感念其功,特封一品端国公。南宫奕亦是得新帝赏识,入仕不过早晚,韶华下意识道此,实属常理。
衙役?是刑部!露华的话一下将南宫楚点醒。
故事走向正如她前世经历般,闯府,搜证,下一步便是……
脑中迷雾驱散,她好似懂了她重生意义何在。
转变前空,方能扭转乾坤!
刻不待时,想明白后,南宫楚不作犹豫,疾步就往院外赶。
韶华、露华忙跟上,发觉她竟往前厅相反的方向。她们没有出言阻止,而是默默跟着,直到赶至南宫奕的书房外。
想及前世,南宫楚的胸口处便不由发紧。望向书房上方的匾额,她的手不自觉握实,那所谓通敌卖国的证据,正藏在房里。
提裙方欲上台阶,岂料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听着浩浩荡荡的,来人应当不少。
果真,回头只见一着深绯色官服的在前,南宫商在其旁、南宫奕在后,周身还跟有不少佩刀的衙役。
队伍最末,则是来府参宴的宾客。
盛京许久没出闲,最近,还是陛下突然赐婚,将南宫府家的小姐许配与定国侯。听说定国侯十分不满这桩婚事,为退婚,还不惜吵到太后殿中。
而今南宫府又出乱,他们或为关心,或是取乐,也都一一跟了来。
南宫楚认得,那为首的,正是刑部侍郎冯央。
懊悔、胆颤一股脑全都涌上,重来一世,她竟又晚一步。
“何人在此逗留?”
众人也都瞧见南宫楚,衙役不识,一人站出欲作拔刀状,威呵道。
南宫商立马开口:“冯大人,此乃家中小女,失礼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本就是南宫府邸,他家的小姐会在此出现,合情合理。
冯央挥手示意衙役退下,“南宫小姐,我等奉命前来查案,还请小姐暂移贵步。”
南宫楚紧紧攥着衣角,脑中思绪翻涌,眼下形势迫在眉睫,她到底该如何破局?
“还请小姐移步。”冯央见人迟迟不动,便又高声赶了一遍。
南宫楚立于书房前,仍旧不闻。
眼瞧事态僵住,南宫商上前一步,“楚楚,这位是刑部侍郎冯大人,你先到为父身边来,不要扰了大人查案。”
如今她孤身一人,面对手拿武器的衙役,自然是落下风,强挡不住的。但眼睁睁看父兄再堕地狱,她亦是不忍。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到南宫楚身上,她不能再视若不见。
婷婷袅袅,步缓轻柔,她已经尽量拖延,争取更多时间破局。但冯央却不惯,直接命衙役越过,势要进入书房搜查。
衙役乌泱泱一哄闯过来,南宫奕担心小妹伤及,连忙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小声安抚:“楚楚不必担忧,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尽管他们去搜就是。”
南宫奕不曾察觉事态严重,还以为哪个小人作祟,遂投了信去刑部诽谤。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南宫楚余光刚好瞥见南宫奕身旁的魏瑜。
窄额尖嘴,一副的獐头鼠目!
倘若不错,等下他便会与前世般,站出指证阿兄。
书房藏的证据已不由她掌控,好在魏瑜这个“人证”,她尚有先机。再者,只得物证刑部也不好贸然定罪,她也能为父兄翻案夺得时间。
不及顾后,她当即抄起路旁观赏用的花瓶,不作停歇,目标精准,奋力朝魏瑜的脑袋砸去。
那半年,南宫楚不仅费神取悦江鸷,还与林辞羡学了些腿脚,只为报仇时一击即中。
不想今日还能作这般用处。
碰撞声响彻天际,花瓶碎瓷瞬间散落一地,未等反应,魏瑜的脑袋已被稠血染就。
众人目光再一次转到南宫楚这边,她急中生智,先发制人,呵斥道:“放肆,当冯大人的面都敢与我轻薄。”
魏瑜耳朵被砸得嗡嗡作响,血顺着鬓间、下颌滴落,还未反驳,眼前突得一黑,人直接昏了过去。
刚欲搜查的衙役也被这一幕惊到,纷纷停下手里动作。
轻薄姑娘,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护卫挨打也算自作自受。可这南宫小姐未免太歹毒了些,下手也忒狠。
冯央干咳两声:“既是国公家事,下官也不好作言,只待衙役查清还国公清白后,您再行论罪不迟。”
南宫楚素日待人亲和,处事也稳重,她今日所为实在蹊跷。但眼下还有外人在,诬陷案也尚未定夺,南宫商决定忍疑,“来人,先将他抬下去治伤。”
话落,旋即上来两名护卫,他们一个抬头,一个抬尾,勉强将魏瑜抗了去。
解决掉一个,南宫楚仍不敢松懈,书房内时不时传来的翻动声响,听得她呼吸都沉。
密函就藏在书柜中的书匣子内,匣子里有暗层,空间不多不少,恰好适用。
书房外寒风呼呼刮起,南宫楚全身紧绷,阖目等待风暴降临。
几刻过后,进去搜查的衙役又都退出来。为首的来至冯央身前,拱手道:“大人,属下已将书房里里外外搜查数遍,并未发现密函。”
本就无中生有之事,南宫商、南宫奕表现很是从容。
冯央在听得消息后,也象征性点了点头。此案涉及国事,涉事者又地位超然,他在官场摸爬久了,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最清楚不过,若非陛下亲旨彻查,这吃力不讨好的,他才不愿揽上身。
既没搜到所谓的证据,该算皆大欢喜,不成想南宫楚竟在这时道一句:“为何没有证据?”
冯央听到,不解问她:“小姐这话何意?难不成密函一事当真属实?”
南宫楚察觉失言,忙收起骇色,解释道:“大人误会小女意思,今日是家父生辰,大人这般盛重而来,只一句没有证据便算,岂非太过敷衍。”
林辞羡不会蠢到暴露身份与刑部投信,再者,凭他一人也无法取得北疆国主信任,在他身后,定还有黑手,还有阴谋。
暂时还动不得他。
前世,敌在暗,她在明。
这一世,她要将他们一一揪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这……”冯央眉头紧锁,双手交于身前,手指胡乱摸索着,显然是被南宫楚难住。
平白招了这糟心事,早知如此,他今日出府前,就该拜拜菩萨。
原本跟在后的宾客见是误会,也都巴巴围上前,等着看冯央如何收场。
“楚楚,不得无礼。”南宫商宽以待人,出声打破尴尬局面,“冯大人,择日不如撞,恰逢老夫寿辰,大人不如留下用杯水酒。”
当朝国公寿辰,他冯央在朝,岂能不知。
“国公盛意,下官万分荣幸,不过此行是奉陛下旨意,如今既已查清,也该进宫与陛下回禀。”
好一个托词,句句不离陛下,就这么急切想把自个摘出去。
闹剧谢幕,南宫奕将冯央等人好生送出府,随后又去招呼宾客入席。
南宫楚待人全部离开,偷摸进到书房,发现那匣子就明晃晃摆放在书案上。
她拿起匣子,打开暗层,空空如也。
密函果真不翼而飞!
南宫楚神色凝重,问韶华:“林先生何在?”
韶华回道:“小姐忘了,林先生告假回乡,走了有两日了。”
她倒真忘了。
林辞羡处心积虑,这等杀头重罪,自当避而远之。
此番失策,也不知他下步又该如何,该要提早提防。
出了书房,南宫楚缓步朝寝院方向去,“露华,你将王丰、王安俩兄弟唤来。”
两人是南宫奕指给南宫楚的暗卫,她素日嫌人碍事,只养在身边,从不派事做。眼下跟踪调查林辞羡,也是时候培养些自己人。
露华得了话,应下后小碎步跑着便去寻人。
韶华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小姐该入席了。”
方才力道重了,衣裳的袖口处被碎瓷划破,今日父亲寿喜,这般未免失礼。
南宫楚先回寝院,挑了好的换,换的同时,吩咐道:“明早你帮我备好枸杞、红枣、党参,还有济民堂的蜜糖。”
韶华应下:“小姐想炖汤?”
南宫楚嗯了一声。
别瞧江鸷平日总是一副威严做派,骨子里却是气虚血弱,但他总嫌参汤味苦,回回还要蜜糖辅食,还必须指明济民堂。
“再则,你吩咐管家备下马车,明日我要去江府。”
韶华换衣裳的动作一僵,“这桩婚事奴婢知道小姐不情愿,但陛下赐婚,小姐可要三思。”
江鸷执意退婚,又于后做了许多动作,韶华以为南宫楚不惯,是要找人理论去。
露华这时也赶回来,听说后,亦在旁劝,劝着劝着,不禁抱委屈:“要奴婢说,这定国侯也是,过了年他都二三,咱们府不嫌他岁数老,他倒先嫌弃小姐不是。”
南宫楚被她的话逗乐,“常言道,岁数大呢才会疼人,这般想想,这桩婚事也算门好去处。”
露华圆圆的眼瞪得紧,“小姐,你不嫌定国侯做事欠稳重了?”
南宫楚披上湖水蓝的鹅绒斗篷,“世上本就千人千色,且做事张扬也不全坏,就拿今日说,若江府遭受同咱们府一样的境遇,你猜冯央敢不敢如此猖狂,公然带人闯府。”
江鸷心计深沉,手段狠鸷,传闻江三爷有仇必报可不是平白来。
软的欺,硬的怕,甭说冯央,就府里她还见得少。露华笑了笑,“奴婢怎么觉得,小姐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南宫楚走出寝房,她将衣袖稍稍拢紧,淡定说:“既然陛下赐婚已成定局,我何不坦然应下,此番南宫府与江府若化多年干戈,于两府算益。”
“可定国侯他……”
桀骜、自大、毫无规矩可言,这些全是前世她对江鸷的评价。南宫楚打断露华,“好了,宾客都入席,再迟父亲该怪罪。”
江府。
天色渐晚,落日余晖下,一着月白色圆领长衫,外罩玄色狐毛大氅的公子,正在花园亭中赏雪饮茶。
彼时,有另一矜贵公子模样打扮的,人才进亭,立马笑言:“子瞻,此番我可帮你,这份人情,你打算如何还?”
子瞻,正是江鸷小字。
暗纹刻丝的大氅下,露出一只清透干净的手,江鸷沏了新茶,递与身侧,“赶来讨好倒快!冯央那只老狐狸扑了空,气焰还能嚣张?”
段常在饮下,“吃了憋,连口酒都不敢留下喝,灰怏怏地离开。对了,经此,我对南宫小姐倒刮目相看。”
说罢,又接着玩笑:“子瞻,反正你也不想应下这门婚事,索性我吃点亏,求太后要了南宫楚,也好解你困境不是。”
江鸷倒茶的手明显一顿,“你怎么突然对她有兴趣?”
段常在道:“听派去的人说,南宫府竟有护卫当众轻薄南宫楚,你猜她如何应对。”
江鸷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一哭二闹,她还能如何应对。”
段常在嗤一声,“她竟用花瓶当众朝护卫脑袋砸去,五尺多高的汉子,轻而易举便撂倒。”
他这厢说得兴起,丝毫没注意一旁江鸷面上变化。江鸷眉梢渐沉,“段二,你可打听那护卫姓名?”
段常在哪里关注这些,还是他的亲信侍卫,叫梁越的,顺势插了话,“回侯爷,属下听郑大人身旁小厮提了一嘴,若不错,应是姓魏。”
听罢,江鸷神色陡然一变,但旋即又似明朗,唇角露出颇具意味的笑。
“是魏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