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册他爹前一日夜半三更火急火燎地赶来,第二日也是快马加鞭的要赶回州城。
他和楚天朗没有跟着,依旧是慢慢悠悠地坐着马车,只不过赶马车的人变成了楚天朗,许册这会独自占着马车内偌大的空间。
“楚天朗,”许册的声音从马车内闷闷的传出来,“我爹什么时候救出赵屠户一家的?”
按照那知县的意思,捉拿了赵家之后怕是立马就让人处理了。
楚天朗沉默良久,就在许册以为他也不知道时,就听到:“陈化兼捉拿赵家、下令处理之后,知州大人计划已久,我们这一行所遇种种,都在知州大人掌控之中。”
许册眨眨眼,心下明白了,他爹早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利用赵大碗的事出有因,中途让他们能够借陆家探亲之由,明面上让他、陆齐砚和莫空空待在陈化兼的眼皮子底下,好让其放松警惕,背地里暗渡陈仓让楚天朗与安排好的人汇合,整合证据,最后一网打尽。
恐怕那两个帮他的衙役也是被他爹收买了,不然怎么会轻易就相信了他,还敢帮他重回县衙救出陆齐砚。这一步步精打细算的,最大的变故估计是许册多余烧了后厨、脚慢一步,这才和陈化兼一起上了公堂。
楚天朗侧耳听着马车内的动静,半晌才听到许册一声轻轻的叹息,“楚天朗,”许册唤他。
楚天朗满脑子搜着安慰人的话,许册的话继而传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楚天朗一愣,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知州大人叫我督促你读书。”
许册:“......”这会倒是轮到他愣住了。
他一把掀开了马车的车帷,蹭到楚天朗身边,“你难道从未想过,我爹这可是奴役童工,还不给你报酬,这你居然能受得了!”
“......”楚天朗怕是永远想不通许册的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我再过三年便立冠了。”
许册一脸诧异,他看着楚天朗的侧脸,“你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重点是这个吗?”
楚天朗:“......”好一个倒打一耙。
许册继续滔滔不绝:“你九岁时他便这样,强迫你时时刻刻看着我读书,这一般人哪受得了,那时候我光想着能满城疯跑,谁像你似的小小年纪老僧入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三百六十六天都要抓我去读书,大好的年华都被浪费了......”
楚天朗揉了揉受蹂躏的耳朵,“那是我自愿的......”
许册脸上的诧异转为了惊恐。
楚天朗:“不是知州大人强迫,再说你今年就要入秋闱,如今已是......你做什么?!”
许册再也忍不住了,倾身就要去抢楚天朗攥着的缰绳,“我不要!既然如此,我要远走高飞,那老先生这几日肯定留了山堆的作业!我还没玩尽兴呢,我要......诶呦我去!”
二人争抢之际,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许册光顾着抢绳索去了,身子并没坐稳,眼看着人就要随着惯性飞出去,情急之下,楚天朗一个伸手用力先将许册拉进了怀里,随后又立马收紧缰绳把马车停了下来。
待到马车停稳,楚天朗才放开抱着许册的手,许册这会脸色涨的通红,还呛了两口。楚天朗眉头轻蹙,语气紧张:“哪不舒服,撞到哪了?”
“咳、咳咳......”许册拉过楚天朗的手,让他给自己顺背,好半会儿才委委屈屈的说:“楚天朗,我要被你勒死了。”
楚天朗忍俊不禁:“谁叫你毛手毛脚的。”
两人眼神不经意间一碰,彼此都默契笑出声来,许册双手反撑在车上,一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捂着肚子对楚天朗说:“不行,你别笑了哈哈哈,我肚子疼哈哈哈哈哈!”
二人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车后跟着的小厮检查了马车的情况,对许册说:“少爷,马车前轮被磕坏了。”
“那怎么办?”许册看向楚天朗,“这附近可有客栈?”
楚天朗也下车看了看,闻言提议:“骑马吧,车让小厮拉去修。”
许册只好从车上跳下来,他虽然想能多晚回去是多晚,可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又急忙往回赶,他衣服都来不及换,现下只觉得自身脏的浑身不得劲。
楚天朗已经牵了小厮的两匹马来。
八年未见,这人的个子窜了许多,虽然身上穿的一身掩人耳目的粗布麻衣,可被少年人长开的骨架一撑,怎么看都是长身玉立,再看少年说话时下颌轻绷,唇角间淡淡含着笑意,眸色浅浅蕴着几分温柔,怎么看都是毋庸置疑的好看。
许册看着他递来的缰绳,忽而心下一动,他看向楚天朗的眼睛,说:“我不会骑马。”
楚天朗动作一顿,直接把绳子放在许册手上,转身翻身上马,“那可真不幸,少爷,您走回去吧。”
楚天朗低头,看见许册脸上错愕的表情,被自己投下的阴影轻轻拢住。这人约莫早上起床的时候脸没擦干净,眼尾处还留着一抹灰,在少年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
他回过头来轻夹马肚,马儿徐徐抬脚向前走去,“此处离潭州城还有三十余里,少爷慢慢走,夜深时分便可到了。”
许册:“......”
二人策马到潭州时,不过酉时,太阳好悬挂在山腰,染出层层金黄。
羽同坐在知州府大门前,看到自家公子总算回来了,泪眼汪汪地扑了过去:“公子呀,您总算回来了!您不在的时候,泼猴把老爷书房的一块好砚给糟蹋了,但凡铺开的纸张上都是猫爪子!您身上怎么有股焦味儿啊,管家说我看管不力,要罚我的月钱呜呜呜......”
许册嫌弃的把人推开,问:“泼猴呢?”
“被小姐抓住了,说要罚泼猴在自己屋里头闭门思过。”羽同假模假样的拿袖子抹眼泪,帮他们两牵过马绳,“公子,小道长,你俩还没吃饭吧,老爷和莫先生还等着你们吃晚膳呢。”
许册应声知道了,和楚天朗往正厅走去。
“泼猴是我去年年前捡的,不知道怎么溜进了院子里头,”许册边走边和楚天朗说,“去年可是下了好大一场雪,我爹说瑞雪兆丰年,小家伙又是金被银床,四时吉祥,是个小福星,就留下来了。”
“只是那小福星刚一进屋就砸了我爹一个喜爱的花瓶,我爹抖着胡子都要说他是四体通勤,靠自己也能吃得饱饿不着,从此大名福星小名泼猴,”许册补了一句,“犯事了叫泼猴,平时都叫福星。”
正厅中饭菜已经上齐,许岁枝见到他们二人回来,笑眼眯眯地催他们上饭桌,“回来的正好,快快吃饭,这两天累坏了吧。”
饭桌上,许册老老实实给他爹夹了一筷子菜,莫空空还打趣他:“小册儿还是这般懂事。”
许册低头扒饭,耳朵上的红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再过半月,官家的使臣便会到潭州,押送陈化兼进京受审,”饭后,他爹告知还未散去的众人。
许册疑惑,“那知县的事不都是证据确凿了么,官家不直接给他革职流放?”
许册见他爹摇头,忽而想起陈化兼曾说过,他陈家世代簪缨......
等会,陈家?
许册险些给自己口水呛着——
“陈”可是大瑞国姓啊!
可哪个皇室宗亲会跑来这犄角旮旯里头当个九品芝麻官的?!
一时间众人都不言语。
不一会,莫空空喝下一口茶水,起身告辞:“贫道先带着徒弟下去歇息了,许大人,明日我就带着天朗去道观了。”
许册闻言,看向楚天朗,脱口而出:“你不是要陪着我读书吗,怎么又要走了?”
“不是要走,”莫空空同他解释道,“潭州城南有座云水观,里面的叁和道长与我交好,正好他过几日就要去云游,不知何时才回来。”
莫空空嘿嘿一笑,“真是下雨会逢有伞遮,贫道便带着天朗搬去那住上一阵。”
许册没太纠结这“一阵”是多久,直到他们师徒走远了,就听他爹朝自己问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天朗管着你读书了么,每次见着他你都大呼小叫的,如今可是与天朗冰释前嫌了?”
许册随便找了句话含糊过去:“哪来的前嫌,是他性子太闷了,才显得我总是在‘大呼小叫’。”
许册瞧见他爹瞥了自己一眼,知道是不纠结这事了,又听他爹说:“也罢,天朗是个好孩子,有他看着你,我也能放心。”说罢又看向自家阿姊,话在嘴里转了一圈,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许册听阿姊关切问道:“爹爹,可是对女儿有什么吩咐?”
他爹叹了一口气,告诉她:“前段时间,我与你舅舅商量着,要他接你去京都,为你相看一门好亲事。”
许岁枝的生母玉如织是玉家的庶出二小姐,她的亲生哥哥玉珩,也就是许岁枝的舅舅。
许册和许岁枝皆是一愣。
许岁枝大了许册三岁,今年七月就满十八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父母早两年就该为她的婚事筹谋了。
许册内心暗自琢磨,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要说许岁枝的生母玉如织,在生下她一年后就因病长辞。
按理来说她的亲事也应该要许家家里族中长辈帮忙相看,只是自许册记事以来,他爹就带着他们姐弟两辗转各地,几个月都不曾见过几封书信,自然与亲戚之间关系淡薄。
再来说他爹,许册是撞见过有媒人上门说亲的,也见过他爹书房里出现过几张官家公子的画像,可他爹要么嫌人家长相配不上,成亲之后要委屈了自家女儿的眼;要么嫌人家才情不够,自家女儿嫁过去不能和牛头马嘴过日子......
这事情一拖再拖,拖到人家亲舅舅看不过去了。
许册瞧见阿姊暗自红了眼眶,他从前一直想,他阿姊这般好,世上最好的男子与她相配也不为过。
他心里这般想,现下也这般说了:“阿姊不用伤心,你就当是去京都逛一圈,若是没有看上的,我就给你去找几个长得好看又疼人的来伺候你,阿姊只管开心就好!”
“胡闹!”许册被他爹斥得一惊,就看他爹面色严肃,对他道:“男人光是只有颜色,毫无才情,怎会知晓你姐姐的意思,养着也是无用,正好我顺道请她舅舅留意一下,京都汇聚天下青年才俊,总会遇见无权无势的。”
“......”许岁枝终是没能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许册:“......”这怎么像是要他姐上京逛窑子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