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外,陆娴一手持鼓槌,她的身体并未好全,还要丫鬟一手搀扶着。
鼓鸣数声后,陆娴将鼓槌交给随同的下人后,转身跪在许信面前,声泪俱下,哭诉道:“知州大人,民妇状告望县知县陈化兼——贪污受贿、欺压百姓、挟势持权,种种罪行皆是藐视王法,十恶不赦!望县百姓受迫于其威势,苦不能言,求大人为百姓做主,严惩陈化兼!”
许信身着官服,命人将县衙团团围住。
围守外围,还有乡绅手持诉状,要向知州陈诉冤情,百姓们焦急探望县衙外的情况。
陆娴字字铿锵,语毕之后,围守的百姓皆是群情激愤,更有甚者涕泗横流,讨伐声此起彼伏:“求大人做主,严惩陈化兼!”
县衙大门应声而开,吴三千快步走出衙门口,对着许信等人深揖行礼,“小的望县县衙刑名师爷见过大人,大人深夜莅临,真是让小人好生惶恐,快快请进!”
说着就要上前引路——
许信半分客气也无,直接打断他:“本官今夜来的目的,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如此惺惺作态!”说罢无视吴三千的脸色,直接带人进入县衙。
县衙大堂之内,“清慎廉明”的匾额高居中央。
许信坐上主位,通判与判官也是身着官服分立左右。
直到众人各归其位,许信拍下惊堂木,堂内声响俱寂。
“传唤被告人!”
陈化兼不紧不慢地上了公堂,一起上的还有许册和陆齐砚。
看到自家小子也在堂下,判官陆咏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许册与他爹对上了眼,心下发虚,飞速环视了眼四周。
堂下的陈化兼却是毫无被提审的自觉,端的是一副问心无愧的君子做派,不等许信问话就自顾开口:“许大人,下官半月前才去州城内向您禀明了公务,如今大人深夜前来拜访,不知是对下官还有什么指示?”
“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散漫!”许信沉声喝道,“几日前,你县一厨娘赶赴州城,检举你私自篡改雇佣合同,挟势求索,甚至无故拘禁了她家人,可有此事!”
赵大碗应传唤上堂,举着诉状,如实陈告所受的冤屈。
陈化兼眼皮都懒得抬,“许大人怎能轻信这女子胡言,她确实是我家中的厨娘,她爹娘一时贪图小利,将她卖给了本官,谁料想这女子自视甚高,不认那白纸黑字的契书,想尽了法子从本官家中逃了出去,本官这才派人一路追拿。”
赵大碗登时火冒三丈,她指着陈化兼的鼻子怒骂:“你胡说!你将我爹娘兄长都关去了哪里?那合同我爹娘给我看过,分明是你这狗官信口雌黄!”
“本官怎知你爹娘兄长去了哪里,他们拿了钱财,远走他乡了也不一定,”陈化兼有恃无恐,“哦,说本官胡言,那合同呢?物证呢?”
许册隐身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双方各执一词。
既然是签过合同,赵大碗的父母早就被他捉拿,那合同早就不复存在了,但就凭这条罪名,他爹不可能气势汹汹地来审人。
“肃静!”许信再次开口,“那陈化兼,有商人李金喜,检举你受财枉法,欺压百姓多年,你又作何解释!”
李金喜夫妇被带了上来。
陈化兼这才分了眼给李金喜,语气意有所指:“看来许大人是有备而来,非要治下官一个罪名了!”
李金喜紧紧握着陆娴的手腕,陆娴悄声唤他:“相公......”
他这才回过神来,颤抖着从袖口中拿出一个账本,跪地俯首道:“草民......有知县贪污受贿的证据!”
许册看着跪在地上,身形都在颤抖的李金喜。
他见过李金喜的第一眼后,这人便从来都是笑着的。会宴宾客时要笑,奉承人时要笑,受人冷眼屈辱也要笑,分明也是一城首屈一指的富户,却总要如此小心翼翼看人脸色。
陈化兼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直勾勾地盯着他,警告道:“李金喜,本官平日可从未给你使过绊子。”
李金喜生生咽下满身冷意,他举着账本,“知县大人调任以来,数次私收赋税,草民也曾为了打点家中生意,向知县大人进贡不少......账本中记录了这些年来与知县的项目往来......”
等到证物呈上许信面前,李金喜再次俯首叩拜,“草民有罪,但万般种种,草民实在迫不得已!”
账本在堂上三人面前轮过一圈,许册没听见他爹开口,他爹身侧的通判大人倒是先行开口道:“李金喜,这账中记录的都是你李家与知县陈家之间的往来,想来这些年,你也未曾没有从中获得过好处,如今却又要检举,又是何意图?”
李金喜的头扣得更低了,“家父曾教导草民,商人图利,却要以‘诚信’二字安身固本。知县大人数次以特别之名目要求草民捐资,草民只能无奈照做,在外人看来是草民与知县多有交结,日积月累,市井乡绅都误以为草民占了便宜,可其中种种窘困,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言清道明。
“草民未曾不想向州中求助,奈何知县往草民家中安插眼线,明盯暗防之下,草民实在难以施展!草民好不容易借妻子乡愁之因、以小儿的满月宴之名,想请来判官大人,将证据交付其手中,大人清廉,只派了陆公子前来。这几日草民也是千般万般犹豫,怎料知县大人竟如此任意妄为,直接将陆公子拘禁在县衙!”
全场的目光都转向了陆齐砚和许册,陆齐砚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这会多希望自己就是只大公鸡,两面都可以使眼色,总好过徒劳他头大不知如何是好,无措求助的眼神被陆咏尽收眼底。
陆咏心下叹气。
“此话做不得真!”陈化兼大声争辩,“许信,既是请的陆泳的儿子,你却私自派人跟来暗中调查,还让你儿子借着赴宴的场子,怎知这一切不是你早早调度栽赃到我头上的!许信,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放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可狡辩!”陆泳厉声开口,许信的种种安排他都是知道的,他既已身在局中,由不得他置身事外。
“陆大人——”通判再次开口。
陆泳转头看向他,他与许信心念同一,这老小子可不是。
通判位同知州副手,可又肩负监察知州及其属下官员的言行政绩之职能。
通判看向许册,道:“知州大人今日与下官言明,望县知县贪赃枉法,百姓苦其治下久矣,现人证物证俱齐,故而让本官来做个见证。只是现在这情形,许小公子竟也参与其中......”
通判话及此处顿了顿,接着道:“单凭这几人的证词和一本账目,怕是不能证明。”
陆泳语气一沉:“那县衙外百姓种种姿态言行,也不能证明?”
这倒是让通判抓住了把柄,“本官也是不得其解,此刻夜深,这望城百姓又是怎么得知知州大人行踪,又在此特意‘等候’大人前来!”
“你!”
“呵,不仅如此,”事已至此,陈化兼今日就算逃脱不得,也非要拉上一人垫背,“许公子伙同陆公子烧了我官邸的后厨,又作何解释?”
全场目光再次向许陆二人聚集。
通判大人饶有兴趣问道:“许公子,烧毁公家官邸,可是重罪,你作何解释?”
许册头皮一紧,他努力压下心中不安,走上堂前,“通判大人,知县派人将晚辈从李家绑走,竟想要直接将晚辈灭口!也是多亏那衙役二人良心不安,不愿再帮知县为非作歹,晚辈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
“晚辈没料到知县竟如此心狠手辣,齐砚还被他拘禁一日未归,我实在担心齐砚也会遭他毒手,就说服了那二人随我重返县衙,要他二人去前厅引人注意,待我救出齐砚之后再设法拖延,烧毁官邸并非晚辈所愿,实在迫不得已!”
陆齐砚不能光看着好兄弟被人咄咄逼问,立马站出来补上:“我俩本意只是借火势拖延,那火半盏茶的功夫就可以扑灭!可是知县追至角门时,却想直接将我二人射杀!那箭头现在还扎在角门的门柱上呢,大人尽管派人去查验!”
说完还可怜巴巴地看向他爹,“爹,您要是再晚来一点,儿子就只能头七回魂时再来见您了!”
得知儿子的历经如此险境,陆泳心中把陈化兼这老白脸死衰仔骂了个狗血淋头。
通判闻言立马派人去核实情况,等到人把证物带来确实了情况,这才不再多言。
许信终于出声:“通判大人,本官知晓你公正严明,单凭这些证据确实无法服众。”他紧接着吩咐,“将人证带上来!”
许册现在总算见着了楚天朗,他搀扶着一位老者进入堂内,身后跟着赵家夫妇和赵大碗的大哥,衙役押着吴三千走在最后。
陈化兼近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这一行人,转而恨恨地瞪着许信,道:“许大人,你这般行动,可是要先斩后奏!你可知道我陈家在京城何许人事,你难道要就此得罪我陈家,为什么偏生要和我过不去!”
许信本就是奔着先斩后奏来的,他丝毫不理会陈化兼语中暗含的威胁,“为官者,为国为民。本官不知道京城什么样的大家,居然能养出你这么个卑劣行径的小人,本官不能让你这等人,屠害大瑞之百姓、乱我大瑞之社稷!”
许册难得听见他爹这般的慷慨陈词,怔愣间,楚天朗上前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用只他们两人的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阿册,宽心。”
许册回过神来,退到一边,接下来周围人的动静他都没怎么注意。
公堂之上,楚天朗将赵大碗一家所受的屈辱一一道出,赵家夫妇和赵大哥将身上的淤青露出,再由专人验伤。楚天朗带来的那位长者召集乡亲,收集了这些年望县乡民被征收的赋税明细和县衙官兵的种种恶行,又怒斥陈化兼上任以来毫无建树,逼得如今望县城教育不兴、民生萧条。
最后,惊堂木声再次拍响,许信列尽陈化兼的种种罪状,即日便将陈化兼押入州城大牢收押,等待后续判审。
许册走出县衙时,周围的百姓还未散去,听到他爹宣布陈化兼将被收押的消息后,人群慢慢开始骚动,而后便是抑制不住的欢呼雀跃。
他看着人群中或相拥而泣、或抚掌大笑、或扬声赞颂州官功绩,漫漫长夜,更夫的锣敲响一遍又一遍,州衙役使大呼肃静,众人的笑声依旧不减。
许册心下又想起他爹方才的陈词,喃喃念到:为官者,为国为民。
此间事毕,终算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