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殷宛树微微挑眉,伸出手将东西接过来,然后低下头去,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片刻后,她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这时间定得倒也合适,正好是中午呢,如此一来,到了晚上的时候,各家都还能够自己聚拢在一起热闹热闹。对了,说起之前马场发生的那件事儿啊,都已经过去十来天啦,我特意翻看了一下报纸,居然都没瞧见有关于这件事情起因经过的相关报道。真真,你平日里跟那些个其他家的女眷们走动得多些,不知道有没有从她们那儿听到点儿什么消息呀?”
杜真真听言,移步走到那高高的茶几旁边,缓缓地在一张方凳上坐了下来。只见她稍稍凑近了殷宛树一些,刻意压低了嗓音说道:“前几日我偶然碰到了清凌公馆的四奶奶,闲聊之时提到了这事。她说呀……”说到这里,杜真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仿佛生怕被旁人听见一般,“说是沈将军亲自派兵四处搜索,连着查了好多天都毫无头绪呢。不过倒是那沈总长,借着这次的机会,趁机清理掉了一部分人。”
殷宛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一闪道:“那依你看,这件事情会不会有可能是清凌公馆那边故意自编自导自演出来的一场戏码呀?”
杜真真不禁轻笑出声,摇了摇头道:“沈总长这一生就只有那么一位沈夫人,疼惜都来不及呢,又怎会舍得拿这种事情来做文章呢!”
“姐姐!真真!”伴随着一阵急切而有力的脚步声,殷宛华如同一阵旋风般大步走来。他那笔挺的西装裤腿高高卷起,露出一截沾满泥土的小腿肚;脚下那双原本锃亮的皮鞋此刻也失去了光泽,星星点点地粘着泥巴。再看他身上那件精致的单排扣衬衫,领口处最上面一粒扣子已经被解开,松松垮垮地耷拉着,衣袖更是随意地卷至手肘位置,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却又透着一股别样的洒脱。
“瞧瞧这棵桂花树,都快被我们给摇秃啦!这么多桂花,得做出多少香喷喷的桂花糕啊?”殷宛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比划着,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的神情。
站在一旁的殷宛树掩嘴轻笑,打趣道:“你呀,哪会操心能做多少桂花糕呢?反正厨房里刚出炉的第一块,肯定是进了你这馋猫的肚子里!”
杜真真也跟着笑起来,一双美眸弯成月牙状,娇声说道:“三爷年年都负责摇桂花,今年要不换换口味,试试亲自动手做一回桂花糕如何?说不定您手艺非凡,能一举夺魁呢!”
殷宛华闻言眼睛一亮,当即拍手叫好:“哈哈,这个主意妙极!那咱们仨就比比谁做得更美味。等到时候做好了,就让爹爹来当评委,好好品尝一番,看看究竟是谁的手艺最佳!”
正当三人谈笑风生之际,只见南归匆匆归来。他快步走到殷宛树跟前,轻声禀报:“小姐,杜医生来了……而且,这次还是跟路大夫一块儿来的。”
听到这话,殷宛树微微颔首,转身朝着照林轩走去。杜简则像往常一样,熟练地取出听诊器等工具,开始为她仔细复诊。而路寻樱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双手交叠于膝前,始终沉默不语。片刻之后,杜简缓缓收起听诊器,微笑着对殷宛树说道:“小姐近日的情绪相较之前确实稳定了许多,只要继续保持这样良好的状态,相信很快就能完全康复了。”
路寻樱微笑着点了点头,柔声说道:“近来的确没什么烦心事困扰于我,心情自然而然就舒畅了许多呢。”说着,她将目光先是投向路寻樱,接着又落在了杜简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杜医生竟然带着路大夫一同前来,莫不是打算一起为我看诊不成?”
此时,杜简已经悠然地回到左侧的那把太师椅上坐定,他面带微笑,缓声回应道:“说来也巧,我今日在殷宅门前偶遇路大夫,偶然间听闻她有心想要来拜会殷小姐您,于是我便擅自作主,领着她一块儿进府来了。不知小姐是否会为此感到不悦呢?”
就在杜简讲话的时候,一旁的路寻樱俏皮地扭过头去,对着殷宛树眨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模样甚是可爱。
殷宛树见状,不禁莞尔一笑,回答道:“路大夫与我也算有些交情了,这等小事又怎会在意呢。”
路寻樱紧接着附和道:“可不是嘛!杜医生如此行事,当真是干脆利落,直接带我入内,可比循规蹈矩地递帖子、过一道门两道门这般繁琐程序要快捷得多啦。”
杜简闻言,微微颔首,表示认同,然后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既然我的使命已然达成,那在下就不再叨扰二位私下交谈了。”言罢,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而南归则如往常一般,恭敬地送杜简出了门。
待杜简离开之后,路寻樱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她直截了当地对殷宛树开口道:“殷小姐,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我确有一事相求,还望殷小姐能够施以援手,助我一臂之力。”
殷宛树神情专注地看着路寻樱,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但说无妨。”
路寻樱微微蹙着眉头,轻声说道:“我呀,一直都有个心愿,就是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医馆。为此,我可是跑遍了好多地方去看铺面呢。好不容易啊,在前门大街那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铺子。本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谁知道那房东见我并非北平本地人,而且还是孤身一人前来,再加上我年纪尚小,竟然怎么说都不肯把铺子租给我。所以呢,我就想到了您,殷小姐,想麻烦您给我做个保人。”
殷宛树嘴角轻轻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路寻樱,缓声道:“路大夫,您要知道,我不过是个普通商人罢了,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帮您这个忙呢?”
路寻樱一听这话,急忙解释道:“殷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呀!咱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这可不是一般的缘分呐。况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咱俩也算彼此交过心了,可以说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啦!这点小事儿,您难道还不乐意帮帮我吗?”
殷宛树淡淡地回应道:“路大夫,虽说咱们之间确实有些情分,但一码归一码。谈到人情世故,这些向来都是相互的。之前或许咱们有所往来,但如今也可以算作是互不相欠了吧。”
路寻樱赶忙上前一步,满脸恳切地说道:“哎呀,殷小姐,您一向以仗义疏财而闻名。像那问歌楼、崇华女中还有鸿飞义教学校,哪一处不是您的善举呢?您瞧,我这儿也就是想借着您的面子,让那房东放心把铺子租给我而已,真没别的意思。您就行行好,帮我这一次呗。”
殷宛脸上忽地泛起一丝狡黠的笑容,心中不禁涌起了一分想要逗弄一下对方的心思。她微微眯起眼睛,嘴角轻扬,缓声道:“路大夫啊,您可知道,若是我只顾及自己的颜面,就算拥有金山银山恐怕都难以支撑我的肆意挥霍呢!且说这问歌楼吧,它可是爹爹那一辈就结下的深厚交情所在。如今由我接手过来,无非也是想在诸位长辈面前博得一个好名声,谋得一个立足之地罢了。再看这崇华女中,能够进入其中读书的学生以及在此任教的先生们,无一不是世间难得的杰出人才呀!说不定哪天,这里面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能人可以成为我的得力臂助呢!最后谈到这鸿飞义教学校嘛,虽说目前来看只是一桩不断投入本钱的买卖,但谁又能预料到日后局势会如何变化?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家如同那《红楼梦》中的贾家一般遭遇不测,或许这所学校就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就好比刘姥姥当年还能救下可怜的巧姐儿一样,说不定关键时刻,它也能帮咱们一把呢!”
路寻樱面带微笑,语气诚恳地说道:“殷小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明明做了天大的好事,却偏要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只看重利益、精于算计的商人形象。不过,如果依照殷小姐所说的这番道理来看,对我而言,这无疑是一桩极为划算的交易呢。其一,殷小姐无需掏出分文钱财;其二嘛,殷小姐,哦不对,应该说是殷家上下任何一人,只要殷小姐开金口有所需求,无论是谁要看诊治病,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立刻赶到,并且绝不收取哪怕一分一毫的费用;不仅如此,我还会不着痕迹地向每一位前来找我看病的患者提及此事,让他们牢牢记住殷小姐的这份深情厚谊和大恩大德。”
听到这里,殷宛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轻启朱唇道:“路大夫呀,既然你心里清楚,我的脸面还是有些价值的,那么房东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但凡与我们殷家产生了交集或是往来,我这边自然也是少不了要出钱又出力的哟。”
路寻樱一听这话,脸上流露出些许失望之色,但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继续说道:“殷小姐难道当真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实不相瞒,在这偌大的北平城里,我所结识之人当中,最具威望和影响力的便是您了。倘若连您都不肯施以援手,恐怕我就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殷宛树不再继续逗弄她,而是面色严肃地耐心规劝道:“路大夫啊,虽然你从未跟我提及过家中之事,但从你的日常吃穿用度来看,想必你的家境还算颇为殷实呢。而且你年纪尚轻,未来的日子长得很呐,不如就乖乖回家去吧。要知道,北平局居,大不易。像这种复杂棘手的事情,你呀,还是不要轻易涉足啦。”
路寻樱听后,秀眉微蹙,连忙解释道:“殷小姐您有所不知,我并非如您所想那般依靠着家里花钱度日。在家时,我虽每月能领到些许月钱,但数量着实有限。平日里我会帮家里干活,靠着自己的劳动领取工钱的。”
殷宛树微微颔首,表示理解,接着又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此说来,路大夫家中从事的应当是那种利润丰厚、一本万利的营生吧。想来以路大夫这般受宠的地位,在家中必定被视为掌上明珠般珍贵。估摸家里给您开出的工钱定然不低,只是嘛……路大夫莫怪我说话直爽,依您这倔强的性子,在家里怕不是负责那些搬砖添瓦之类的重活累活吧?”
路寻樱心中一阵气恼,但还是强行忍耐住了,毕竟现在自己可是有求于对方啊!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随后,她转念一想,自己平日里搬砖添瓦、出尽蛮力所做之事,不也正是这般吗?想到这里,她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对着殷小姐缓缓说道:“殷小姐,说实话,论起做生意来,我确实远远比不上您。但对我而言,我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继续行医济世,当个好大夫。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是替患者们问诊看病,然后仅仅开具药方而已,从来不曾卖过药。然而,现实情况却不尽如人意。有些药店根本就没有我所开之药;更有甚者,一旦见到是由我开出的药方,竟然直接拒绝抓药给患者。正因如此,我如今实在是感到万般无奈啊......”
听到路寻樱这番话,殷宛树立刻接口道:“路大夫,难道到此刻为止,您都还未曾察觉到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在排挤打压您吗?”
路寻樱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反驳道:“可我并没有去争抢他们的生意呀!我就算一天看诊十个病人,那诊金也远不及他们给一人所病来得多呢!”
殷宛树微微皱眉,语重心长地说道:“然而啊,那些能够支付十倍诊金的人群之中,确实存在着一部分人士,他们同样选择来找您求医问药。路大夫,您开设医馆本是好事一桩,但偏偏选址于前门大街那种人员繁杂且良莠不齐之地。您可有想过,门外之人是否会暗中对您下绊子、设障碍呢?再者而言,店内的事务亦是繁多复杂。无论是患者的问诊,还是药材的抓取与调配,仅凭您一人之力,真的能够应付得来吗?这里里外外诸多事宜,恐怕无法让您心无旁骛,仅仅专注于为人治病这一件事情之上了。”
殷宛树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虑之色,轻声说道:“殷小姐所言极是,这些问题我定会仔细斟酌考量一番。今日未曾提前通报便冒昧前来叨扰,实在抱歉。”话毕,她轻轻地转过身去,迈着轻盈的步伐朝着门口走去。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道修长而优雅的身影。
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啊!她这般年纪,又能找谁去依靠呢?真怕这傻丫头被人骗得团团转,到时候被人家卖了还傻乎乎地帮着数钱呢!就在这时,路寻樱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大声呼喊着即将走到门口的那个人:“路大夫,请等一等!”
只见那被叫住的路寻樱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望向发声之人。而此时说话的人则继续说道:“你这一生过得可谓是无忧无虑、随性自然,这也是那些真正了解你的人心底里所期望看到的模样。我心里很明白,你此番做出如此决定和打算,完全是出于想要帮助他人的心。然而,你一心只想着如何让别人能够变得更好,但却未曾仔细思量过,为此你自己将要付出多少艰辛努力、承担多大的压力。也许到头来,旁人并不觉得这样就足够好了,甚至可能会认为远不如从前那般如意。所以,我今天才会一直不停地给你泼冷水,就是希望你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当初促使你产生这个念头的那份初心究竟是什么?还有,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种种艰难险阻以及无法预知的意外情况,您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去应对?这些问题都值得你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