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的喧嚣和悲愤,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陈老村长那“证据确凿、将尔等明正典刑”的宣判,如同最终的法槌落下,将苍鬃和齐大三彻底钉死在了耻辱柱上。村民们或痛哭流涕,或怒骂不止,连看向狼妖的目光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小淇站在人群边缘,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眼睁睁看着苍鬃那空洞绝望的眼神,看着齐大三如同提线木偶般的麻木,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不甘和无力感,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翻涌、灼烧!
(假的!他们说得话都是假的!)
(赵屠户身上的邪气!赤影看到的背影!苍鬃告诉自己时那一句句的悲愤控诉!还有那该死的烈阳宗!这一切明明都指向了真正的黑手!)
(可现在……就因为一场有心之人精心策划的‘认罪’戏码,就因为所谓的‘死无对证’,真相就要被这样掩埋?一个被胁迫的父亲,就要这样成为替罪羊?!)
“不……不能这样……”小淇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她看着陈村长和村老们已经开始商议明日行刑的具体细节,看着村民们那被仇恨蒙蔽的双眼,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小淇知道自己此刻一定要站出来!她要说出她知道的一切!赤影的证词!赵屠户的异常!苍鬃被威胁的真相!哪怕证据还不够充分,哪怕会打草惊蛇,她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她和旅舍同伴如此努力调查,不就是为了打破这不公和黑暗吗?!
就在小淇深吸一口气,准备不顾一切地踏前一步,开口仗义执言的瞬间——
一只手,坚定而有力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同时仿佛看透了小淇一切的心思。
是寒晓。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贴近小淇身侧,面色凝重如铁,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锐利,传递着清晰的警告:“不可!小淇,冷静!”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股凝练、厚重、仿佛来自远古深处的神念,如同最沉稳的山峦,直接在小淇的识海中响起,是夔牛!
“小淇,切勿冲动。此刻非良机。”
小淇猛地转头,看向寒晓,又看向身后如山岳般沉默伫立、但眼眸中雷光隐现的夔牛,心中的怒火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用神识激烈地回应,带着愤怒的颤抖:“为什么不能冲动?!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冤枉致死吗?!赤影看到了陈玉珩!赵屠户身上有邪气!苍鬃明明是被威胁的!这些难道不是线索吗?!现在不说,等明天苍鬃被处决,一切就都晚了!!”
寒晓的眉头紧锁,按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神识传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却条理清晰:“小淇!你冷静想一想!你现在站出来,说什么?说一只偷窃成性、信誉堪忧的狐妖,在不确定的情况下,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像陈少爷?说我们怀疑赵屠户,但他已经跑了,哪里来得证据?说我们觉得苍鬃是被威胁的,甚至是他亲口告诉我们的,但毫无实证,全凭感觉?毕竟此刻是苍鬃亲口认得罪!从乱葬岗第一个孩子尸体被发现之时,苍鬃不是没有辩驳过,他说都没有用,你觉得一个外人再去重复一次,就能让大家相信,去相信苍鬃刚刚说得是假话!在村民眼里,在陈村长面前,这些算什么?是证据吗?不!这只会被当成是胡搅蛮缠,是替妖物开脱!甚至会激怒村民,让我们自己也陷入险境!”
夔牛的神念接踵而至,如同古井无波,却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与智慧:“寒晓所言极是。此刻群情激愤,真相被谎言掩盖,信任已然崩塌。我们手中筹码,薄弱如纸,不足以撼动眼前之‘铁证’。贸然开口,非但不能救人,反会引火烧身,令吾等彻底失去在此地行动之根基。届时,非但救不了苍鬃,连探寻最终真相、解救可能尚存之幼童的最后机会,亦将断送。”
“可是!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 小淇在心中呐喊,眼圈泛红:“就看着他们去死?!看着幕后黑手逍遥法外?!这算什么问心?!这算什么公道?!”
“非是不为,而是不可妄为。” 夔牛的神念沉稳如山:“敌暗我明,其势已成。幕后之人精心布局,断尾求生,此刻正严防死守。小淇你若坚持此刻掀开底牌,他们必以雷霆手段,清除一切潜在威胁。赤影之言,或成其催命符;吾等行动,将可能举步维艰。小不忍则乱大谋。唯有暂隐锋芒,徐图后计,方有一线机会。”
寒晓也沉声道:“小淇,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们又何尝不是?但冲动解决不了问题。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是能一击致命的铁证!而不是在对方预设的战场上,用我们薄弱的口水去对抗他们精心编织的‘事实’。保住我们自己,才能保住揭开真相的希望!”
小淇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因为极力的克制而微微颤抖。她看着祠堂中央那头低垂着头、仿佛已认命的巨狼,看着周围那些被蒙蔽的、悲愤的村民,又感受到肩上寒晓那坚定的手掌和夔牛那如山般沉稳的神念……她知道,他们是对的。此刻站出来,除了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让幕后黑手更快地清理线索之外,毫无用处。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悲凉席卷了小淇。原来,在强大的阴谋和精心编织的谎言面前,一时的热血和正义感,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那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呐喊,被小淇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然仍有不甘和愤怒,但更多了一种被残酷现实磨砺出的、冰冷的决绝。
小淇对着寒晓和夔牛,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寒晓松了口气,轻轻放开了按在她肩头的手。夔牛的神念中也传来一丝赞许的波动。
小淇一行不再停留,趁着人群依旧沉浸在愤怒和悲伤中,悄然退出了喧嚣的祠堂,融入了外面的沉沉夜色。四人沉默地朝着暂住的小屋走去。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回到那间简陋的小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屋内,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照着四张凝重而疲惫的脸庞。白天的挫败、夜晚的憋屈、以及对明日行刑的无力感,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小淇颓然坐在木凳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抽动。她毕竟还年轻,亲眼目睹如此不公和黑暗,却不得不隐忍退让,这种煎熬,几乎要击垮她的心防。
寒晓和伯奇默默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夔牛静立角落,气息沉凝,仿佛在积蓄着力量。
就在这死寂般的压抑气氛中——
一个平静、淡漠,仿佛不蕴含任何情绪的声音,突兀地在小屋中响起:“终于回来了吗?等你们好久了!”
这声音并非来自他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直接出现在这密闭的空间内!
“谁?!”寒晓反应极快,脸色骤变,瞬间闪身挡在小淇面前,右手已按在腰间符箓之上,周身灵力暗涌,目光锐利如电,扫视着昏暗的屋角!伯奇也立刻警惕地推了推眼镜,精神力散开。夔牛低吼一声,庞大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小屋!
只见在油灯光芒摇曳的阴影处,靠近窗边的位置,不知何时,竟悄然多了一个人影!
说有人影,可实际并非清晰的人影,而是一片朦胧的、不断流转的星辉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一道负手而立的模糊身影,只能看到一双仿佛能洞彻虚空的、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眼眸。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直到他主动开口,才被人察觉。
此人正是天机阁的玄玑子!
“天机阁……玄玑子前辈?”寒晓认出了来人,心中更是警铃大作!烈阳宗刚刚介入并救走了赵屠户,现在天机阁的人竟然直接找上门来,而且还是以这种近乎“潜入”的方式!他想干什么?难道问心阵要直接出手对旅社不利?演都不演了?
寒晓全身肌肉紧绷,将小淇牢牢护在身后,沉声道:“前辈大驾光临,有何指教?为何不通传一声,如此悄然而至?”
玄玑子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如临大敌的寒晓,又掠过紧张戒备的伯奇和气息恐怖的夔牛,最后,落在了被寒晓护在身后、正缓缓抬起头的小淇身上。他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仿佛没有看到寒晓的敌意和夔牛的威压。
只见小淇轻轻拍了拍寒晓紧绷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她深吸一口气,从寒晓身后走出,尽管心中同样充满了警惕和不安,但她知道,逃避和畏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然对方找上门来,无论吉凶,都必须面对。
小淇迎上玄玑子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玄玑子前辈,深夜来访,想必不是来慰问探查的吧?有何指教,但请直言。”
玄玑子看着小淇,那星空般的眼眸中,似乎有极细微的星光流转了一下,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得不带丝毫烟火气:“指教谈不上。只是,授命来传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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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不甘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