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薄雾依旧眷恋着灰水村的屋檐树梢。小淇一行四位早早起身,在简陋的屋舍内简单商议后,便按照昨夜的计划,准备分头行动。
小淇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努力将心中的忐忑压下。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那个在宴席角落与屠户密谈、眼神阴鸷的“陈少爷”,从寒晓的描述来看,此人绝非善与之辈,似乎城府极深。
(这般人物该如何接近他?直接询问孩童失踪案会不会太突兀?以什么身份和理由才不至于引起他的警惕?或许……可以先从关心村中事务、表达对昨日冲突的担忧入手?)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各种说辞和可能遇到的应对,一边朝着陈村长家的方向走去。准备通过村长引荐与那陈少爷打个照面。
村长家位于村子中心略偏北的位置,是一座相对宽敞、带着小院的青瓦房。小淇不一会儿便到达村长家。
然而,当小淇来到村长家院门外时,却发现院门虚掩着,院内静悄悄的,并没有看到陈村长的身影。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角落里种着几畦青菜,还晾晒着一些草药。正屋的门开着,小淇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陈老村长?您在吗?”
“家父一早就去处理齐大三的事情了,贵客有事?”
一个略显慵懒却又带着几分精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小淇循声望去,只见正屋厅堂的方桌旁,正坐着一位青年。他身穿一件质地不错的绸缎长衫,颜色是略显风骚的靛蓝色,与村中普遍朴素的衣着格格不入。他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随意地敲着桌面,正是昨日宴席上那个与赵屠户低声交谈的陈少爷!
小淇心中猛地一紧!(竟然是他!没想到他竟然是陈村长的儿子!这下该怎么办……直接撞上了正主,没有这个预案啊。)
不过小淇还是迅速调整表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礼貌的微笑:“原来是陈少爷。冒昧打扰了,我找陈村长是想……了解一下昨日之事后续的安排,看看是否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她刻意将话说得比较模糊和客气。
陈少爷——全名陈玉珩,放下茶杯,站起身,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原来是外面来的贵客,快请进!来得真不巧,家父确实一早就去商议如何看管齐大三,以及筹备之后的共治议会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贵客有什么想了解,尽管跟我说便是,在这灰水村,我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他话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矜和试探,目光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小淇。
小淇心中暗自警惕,(他果然如寒晓所说,看似热情,实则眼神闪烁,处处透着算计感。得小心应对。)但她面上不显,顺着对方的话说道:“陈少爷客气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昨日见到村中似乎有些……纷扰,心中有些不安。我们虽然是外来客,可也想为村子的安宁尽一份绵薄之力,不知关于孩童失踪案和昨日齐大三之事,可有什么进展?或者有什么是我们能协助调查的?”
陈玉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光芒,随即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几分:“贵客真是热心肠!实不相瞒,村中近日确实不太平,尤其是孩童失踪案,闹得人心惶惶。家父为此也是寝食难安,看来家父应该全权委托给贵客了,今日是上门来讨要线索吧。所以才问进展嘛……”
陈玉珩故作沉吟状,随即仿佛下定决心般,压低声音道:“既然贵客有心,我也不瞒您。关于失踪案,我这里……确实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此事牵扯颇大,我人微言轻,也不敢妄下断言。”
小淇心中一动,(这么快就有线索?也对,我们才来,可陈少爷本身就是村里人,知道一点线索也正常。)她面上露出关切的神色:“哦?陈少爷查到了什么线索?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但说无妨。”
陈玉珩左右看了看,仿佛生怕被人听见,然后对小淇招招手:“此地不宜详谈,贵客若信得过我,请随我来,我带您去看看我发现的一些……痕迹。”
小淇心中疑虑顿生,(神神秘秘的,要带我去看什么?)但好奇心和对线索的渴望驱使着她。(且跟他去看看,但要多加小心。)她点了点头:“有劳陈少爷带路。”
陈玉珩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率先走出院门,领着七拐八绕,走向村子边缘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这里靠近村子的木栅栏围墙,人烟稀少,杂草丛生。
“贵客请看这里。”陈玉珩在一段略显破旧的村墙前停下脚步,指着墙根处几道深深的划痕说道。
小淇凝神望去,只见土黄色的墙面上,赫然有着几道狰狞的抓痕!痕迹颇新,泥土翻卷,深可见墙内的夯土,显示出留下痕迹的生物拥有惊人的力量和锋利的爪牙。抓痕的形态粗大,隐约能看出是某种大型犬科或猫科动物所为。
陈玉珩指着抓痕,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叹息:“唉,这是前几日,在那第二名孩童失踪后不久,我偶然在此发现的。您看这爪痕,力道凶猛,绝非寻常野兽所能留下。村里懂行的老猎户看了,都说……这极像是……狼妖所为。”
陈玉珩顿了顿,语气沉重:“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加上一些风言风语,村民们才会对苍鬃首领及其部下产生猜疑……其实我个人是不愿意相信的,苍鬃首领多年来守护村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这证据确凿,实在令人为难啊。”
小淇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几道爪痕。她的心脏因紧张而加速跳动。(狼妖的爪痕?指向苍鬃?这线索……太直接了。)她试着让自己冷静回想一下,如果是寒晓或者伯奇在这里,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如何检查?
小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起来。爪痕很深,边缘的泥土干燥翻卷。但看着看着,她发现了一些让她感到困惑的地方。因为黄金屋时常会在旅舍留下一下抓痕,通过和记忆里的痕迹一对比,这些爪痕虽然看起来凶猛,但边缘似乎过于“整齐”了,缺乏一种妖兽在发力撕扯或攀爬时应有的、那种随性的、略带毛糙的崩裂感。
而且,小淇随后集中精神,试图感知痕迹上残留的气息——寒晓说过他对气息敏感,夔牛大哥也能感知地脉污秽之气,自己虽然没他们那么厉害,但或许……
小淇屏住呼吸,指尖轻轻虚拂过爪痕表面。残留的妖气非常淡,而且……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过于“纯粹”和“单一”,不像活生生的、气息复杂的狼妖亲自留下的。苍鬃的气息,她昨日感受过,是那种浑厚、沉稳、带着岁月沉淀感的,与这痕迹上单薄的气息似乎不太一样。
(这爪痕……有点奇怪。或许是我感知有误,或者苍鬃当时处于某种特殊状态?)小淇心中存疑,但没有立刻下结论。
小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谨慎地说道:“这痕迹……确实有些特别,力道惊人。陈少爷还发现了其他线索吗?”
陈玉珩见小淇没有立刻表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换上热情的表情:“还有!除了物证,还有人证!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个可能目击到一些情况的村民,他当时吓坏了,一直不敢说。”
陈玉珩说着,拍了拍手。从不远处一个柴垛后面,畏畏缩缩地走出来一个穿着破旧短褂、面色惶恐、眼神躲闪的中年村民。
“栓子,别怕!这位是外面来的贵客,是来帮我们查案的,你把那天晚上你看到的情况,再说一遍。”陈玉珩用鼓励的语气说道。
那叫栓子的村民,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眼神根本不敢看小淇,结结巴巴地说道:“俺……俺那天晚上起夜,好像……好像看到一个黑……黑影,个子挺高,扛着个……像个麻袋的东西,脚步很快,往……往村子西头,妖族聚居的那片地方去了……天太黑,俺……俺也没看清具体是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小淇静静地听着,目光仔细地观察着这个村民。(眼神躲闪,不敢对视,手指紧张的小动作,结巴……这些可能是害怕,但也可能是心虚。)此外,她注意到,栓子在说“往妖族聚居地去了”的时候,语气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停顿。
小淇沉吟片刻,没有直接追问细节以免引起对方警觉,只是对栓子温和地笑了笑:“谢谢你提供的线索,这很重要。你还记得大概是几天前的晚上吗?具体时间呢?”
栓子被问得一愣,眼神更加慌乱,竟然不是直接回答,而是下意识地看向陈玉珩。
“哎~你真是,不要那么怕生人吗?”陈玉珩立刻接口道:“栓子那天受了惊吓,记忆有些模糊了,不过好在他之前有跟我说过事情经过,我记得大概是……七八天前的子夜时分吧。对了,那天晚上还有几个村民也有听到动静,要不要我也一起叫过来,贵客,您看,这线索是否对案情有帮助?”
小淇心中疑云瞬间浓厚起来,(这陈少爷……似乎很急于让我相信这些线索指向妖族。)她面上依旧平静,点了点头:“线索确有价值,提供了可能的调查方向。不过,破案讲究证据链完整,单凭目击和痕迹,还需与其他证据相互印证,才能避免冤枉好人。陈少爷,您说对吗?”她这番话,既肯定了线索的存在,也表达了谨慎的态度。
陈玉珩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他似乎没料到小淇如此冷静和谨慎,没有立刻顺着他的引导走。他干笑两声,继续追问:“呵呵,贵客说的是,办案确实要严谨。那……贵客接下来打算如何调查?是否需要我提供更多协助?”
小淇微微一笑,滴水不漏地回答:“有劳陈少爷费心了。我们会综合考量所有线索,谨慎调查。若有需要,定会再来请教陈少爷。”她的话,既表达了感谢,也保留了主动权,没有透露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陈玉珩深深地看了小淇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恢复了那副热情的笑容:“好说,好说。贵客有任何需要,随时来找我。那我就不打扰贵客调查了。”说完,他带着那个叫栓子的村民,转身离开了。
看着陈玉珩远去的背影,小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陈少爷,提供的线索看似指向明确,但仔细推敲,却有些经不起琢磨。爪痕的感觉不对,目击者的证词也显得刻意。他为什么如此积极地引导我怀疑妖族?是真的掌握了线索,还是……另有目的?)
小淇并没有立刻将陈玉珩视为嫌疑人,但心中的警惕已经提到了最高级别。(此人绝不简单,他的话不可全信,必须多方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