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淇心事重重地从陈玉珩处回到他们暂住的小屋时,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淡淡的草木气息,却难以驱散她心头的阴霾。推开那扇略显破旧的木门,屋内光线昏暗,可还是能映照出寒晓和伯奇沉思的身影。
寒晓正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指尖无意识地虚划着,似乎在复盘某种复杂的灵力轨迹,眉头紧锁,周身散发着一种专注而凝重的气息。伯奇则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一枚不知从哪捡来的、被溪水冲刷得光滑温润的黑色石子,眼神放空,仿佛在脑海中推演着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夔牛依旧如磐石般静立在最深的角落,气息与屋内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偶尔闪过一丝微光,显示他并非沉睡。
“你们回来了?”小淇快步走进屋内,反手关紧了房门,甚至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门闩是否插好。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一丝疲惫:“我这边情况有点复杂,比预想的要棘手。”
小淇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寒晓和伯奇立刻回过神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伯奇放下石子,敏锐地察觉到小淇神色中的异样,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看你的神色,和陈少爷的接触不顺利?遇到了麻烦?”
小淇叹了口气,拉过一张旧木椅在桌边坐下,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拿起桌上的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微凉的清水,一饮而尽,仿佛要压下心中的躁动。
“不好说……”她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开始将方才与陈玉珩会面的经过,尽可能详细地叙述出来。
“这个陈少爷,给我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小淇最后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沉重:“他看似在提供帮助,但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像是在精心布置一个陷阱,或者至少是在把水搅浑。他提供的线索指向性太强,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或者说太刻意。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像是在下一盘我们还没看懂的棋。”
听完小淇的叙述,寒晓和伯奇对视一眼,神色都变得异常凝重。屋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了几分。
“看来,吾辈们的直觉是对的,这潭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也浑浊得多。”伯奇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吾这边,倒是和一位‘有趣’的邻居打了打交道,或许能提供另一个视角,虽然这个视角也同样迷雾重重。”
伯奇没有直接陈述结果,而是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说书人,开始细致地描述他的经历,试图让同伴们能身临其境地,理解他获取信息的过程和氛围。
“村东头靠近溪流的地方,有家小酒肆,叫‘忘忧居’,名字起得颇有诗意,可惜里面却是忧患重重,**浮动。”伯奇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略带嘲讽的笑意,仿佛在评价一幅拙劣的画作。
“吾挑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要了壶最普通、甚至有些涩口的村酿,扮出一幅怀才不遇、对眼下这份奔波劳碌的差事满腹牢骚的妖族。”伯奇边说边微微调整了坐姿,模仿着当时那种懒散、略带颓废的样子,肩膀垮下,手指无意识地蘸着酒水,在布满油污的桌面上胡乱画着无意义的符号。
“酒肆里妖来妖往,气味混杂,劣质酒气、烤肉的焦香、妖类特有的淡淡腥臊,还有各种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喧嚣。”伯奇的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在这种环境下,信息像暗流一样涌动。没过多久,凭借对‘故事’和‘情绪’的天然敏感,吾就感觉有道滑腻的视线黏在了吾身上。”
“是那只狐妖,赤影。”伯奇语气肯定:“它像个灰色的影子,或者说,像一个技艺精湛的舞者,在酒客与桌椅的缝隙间轻盈地穿梭,一双狐狸耳朵机警地竖着,不放过任何一点闲言碎语,任何一丝可能换取好处的信息。”
伯奇顿了顿,声音压低,模仿着当时那种微醺状态下,带着点愤世嫉俗和牢骚的腔调:“吾故意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听到,低声嘟囔着:‘这世道,规矩太多,人情冷暖,虚情假意,活得真累……有时候想想,还真不如有些妖族兄弟活得自在痛快,至少没那么些弯弯绕绕……’”
“果然,”伯奇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计划得逞的笑意:“这话就像投入池水的鱼饵,很快就把那只狡猾的狐狸引了过来。”
“它状似无意地晃到吾桌旁,假意关心地搭讪,‘这位先生我认得,可是新来村子的那伙中的一位?怎么独自在此喝闷酒?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伯奇甚至微微侧头,学着赤影那油滑中带着试探的腔调,惟妙惟肖。
“起初,它警惕性很高,就像浑身绒毛都竖了起来,只是东拉西扯,套吾的来历和话里的虚实。吾也不急,耐心地继续扮演吾的失意,抱怨旅社工作的琐碎和无趣,感慨人心叵测,世道艰难。”
伯奇收起握紧石子,很严肃认真地继续说道“然后,在一个看似自然的谈话间隙,吾‘不经意’地,带着点好奇和八卦的语气提到:‘听说村长家的陈少爷,提供了些关于失踪案的线索,好像还指向了妖族那边……唉,也不知是真是假。(故意诈赤影,那时候还不知道,算歪打正着)这村子看似平静和睦,底下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交易和秘密呢。若是能知道点真正的内幕,说不定……’吾故意在这里停顿,留了个引人遐想的尾巴,眼神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对财富、或者对某种能改变现状的‘秘密’的渴望。”
接下来伯奇细致地描述着当时的心理博弈:“那狐狸精得很,一双狡黠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显然在飞速权衡利弊,评估吾的价值以及话语中的风险。吾继续慢悠悠地加码,用模糊的语言暗示,如果能有些‘独门消息’或者‘内部情报’,或许大家可以‘互利互惠’,各取所需。在酒肆那种喧嚣又私密并存的环境下,在吾精心营造的这种‘同类’氛围和潜在利益的持续诱惑下,它身上的戒备渐渐松懈下来。”
伯奇的声音压得更低,身体前倾,仿佛在重现当时酒肆角落里的密谈:“它先是机警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引起特别注意,然后才凑得更近,一股并不难闻但极具存在感的狐骚味随之而来。它用爪子掩着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声,不过还真说了几件事来:‘赵屠户?哼,那就是村长家养的一条疯狗,指哪儿咬哪儿,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全是他的!’”
“接着,它又带着几分轻蔑和幸灾乐祸提到齐大三,‘那个蠢货,空有一身力气,脑子不好使。就前几天半夜,月亮挺亮的,我亲眼看见他从村长家那黑黢黢的后门溜出来,怀里还揣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鬼鬼祟祟的,准没好事!’”
“最后,它提到孩童失踪案时,语气变得神秘兮兮,还带着点卖弄:‘我觉得吧,跟苍鬃老大肯定没关系……他犯不着,也没那闲心。倒是有天晚上,我抄近路从赵屠户家后面那条巷子过,闻到他身上飘来一股怪味,腥甜腥甜的,冲鼻子,不像平常杀猪宰羊的血腥气,倒像……像某种奇怪的药?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反正挺邪门的。’”
讲到这里,伯奇缓缓靠回椅背,恢复了平时那种冷静分析的语气,但眉头依旧微蹙:“狐性多疑狡诈,贪婪且善于编织谎言。它的话,必然掺杂着水分,可能有夸大其词,甚至故意嫁祸、引导风向的私货,不可全信。但是,”
伯奇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关于齐大三深夜频繁出入村长家后门这一点,细节具体,不像凭空编造。还有赵屠户身上那股异常的‘腥甜气’,它说得和它平日里闻到的不一样,所以印象深刻。这两点,我认为是众多泡沫中可能沉底的沙子,值得深究。”
伯奇言罢,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寒晓决心接过话头,带着术法修行者特有的严谨和精准,补充了更多细节。
“我和夔牛大哥按商议后的计划,重点盯梢赵屠户。此人行为粗疏,易于追踪。”寒晓开口道,他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虚划着某个小型追踪符文的轨迹,仿佛仍在回味灵力感应时的细微波动。
“我动用了寒江派的‘灵犀溯踪术’,并非近距离窥探,而是远距离捕捉其周身气息的自然流转和与外界的交互。”寒晓闭上眼,似乎在回忆那种玄妙的感知状态:“此人煞气极重,常年宰杀生灵积累的业力缠绕其身,形成了一层天然的屏蔽。但在这浓重的煞气之下,依旧有一丝极淡、却异常突兀的‘气’试图逸散出来,恐怕就是那狐狸说得‘腥甜气’,被赵屠户自身的血气勉强掩盖,但无法完全隔绝。”
寒晓睁开眼,目光清亮地看向夔牛,寻求印证。夔牛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众人识海中响起,带着大地般的笃定:“其气污浊,然那缕异样之甜腥,与地脉隐晦邪气,同根同源。绝非寻常血肉之气。”
寒晓点了点头,继续冷静地汇报:“确认气息关联后,我重点追踪了他今日白天的行动轨迹。他大部分时间确实在肉铺操刀,与往来村民交谈也看似正常。但其中有三次,他借口泼洒污水或搬运杂物,‘恰好’绕行至村长家宅院的外围巷道。每次停留时间不长,但行为模式重复:看似随意踱步,目光却会有意无意地扫过村长家的门窗和后巷,眼神警惕,并非闲逛,更像是在执行某种监视或蹲点的任务。这一点,与伯奇兄从狐妖处得到的‘村长家养的疯狗’这一信息高度吻合。”
这时,夔牛雄浑而低沉的神念再次传入众人脑海,这一次带着更具体的感知细节:“补充一点,其居所地下,吾已细查,并无大型邪术阵法根基之波动,可初步排除其为邪巢核心。然,其院落西南角落,有一处以石板覆盖、深入地下之窖口,常用于储藏肉食果蔬。窖口周边泥土,邪气残留明显,虽经清理,然其性阴冷粘滞,已渗入土石细微孔隙。之后吾探查全村,竟然在村长家地下又发现了这隐伏之晦暗气息,两者遥相呼应,宛若同频震颤。似是频繁搬运、接触某类蕴含邪气之物所致,污浊由此扩散。”
稍作停顿后,夔牛的感知更进一步,触及了更深层的东西:“此人意识混沌,暴戾杀戮之念充斥心神,如沸鼎盈溢。然,在其灵光最深处,藏有一丝极细微却无法磨灭的恐惧……此恐惧并非针对苍鬃之威压,亦非源于妖族之报复,其根须……深深缠绕于‘权势’之上,似受其钳制,畏其威能。”
三条线索——小淇的直面感受、伯奇的迂回刺探、寒晓与夔牛的精准侦查——在此刻交汇碰撞,在昏暗的油灯下勾勒出一幅令人心惊的模糊图景。
小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画着圈,试图将这些碎片连接起来:“村长家……齐大三深夜从其后门频繁出入,行踪诡秘;赵屠户作为其‘爪牙’,身上沾染的诡异气息,并负责监视门户;还有那可能存在的、与邪气关联的‘物品’在两家之间流转……这一切的异常,都紧密地围绕着村长家发生。”
小淇抬起头,目光扫过同伴,语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夜露:“陈少爷今天异常主动的表现,他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被推出来的、试图掌控叙事方向的角色,或者是一个重要的知情者和执行者。真正的漩涡中心,问题的根源,恐怕还是深藏在村长家内部。只是……这样做目的究竟是什么?利用那诡异的‘腥甜气’修炼邪术?进行某种禁忌的献祭?还是为了达成某种我们尚未窥破的、更大的图谋?”
屋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光影将四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也在不安地晃动。原本以为只是一场调解纠纷的考验,没想到却可能意外撞破一个隐藏在村庄权力核心的、阴暗而危险的秘密。
“接下来,我们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小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村长家在此地盘踞多年,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来灭顶之灾。”
小淇目光转向寒晓和夔牛:“寒晓,夔牛大哥,恐怕还要辛苦你们继续紧盯赵屠户这个突破口。重点是那个地窖!想办法确认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以及他夜间的行动规律。但务必谨慎。”
接着,小淇看向伯奇:“伯奇,我们还未去对齐大三的事情进行调查,或许也该去碰一碰这个‘孝子’了。”
今日二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0章 情报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