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注1)
源澈属实没有想到,雕刻于白玉坠上的雪峰居然真的有原型,而且还是神话传说里被共工氏撞到的不周山!
可这样的线索也实在抽象,难不成敌人是司水利之神共工?与颛顼争权失败后打算重生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嗯?”陆寰碰碰他的手臂,投来疑问的目光。
源澈沉浸在天雷滚滚的幻想中,完全没听清他在问什么,同样疑惑道:“嗯嗯?”
“名字填什么?”陆寰第三次耐心地重复。
下午三点半,宠物医院,陆寰指了指挂号单的姓名栏,源澈这才回神,反应过来他们正带着流浪猫做检查,思忖道:“既然是在一楼捡回来的,那干脆就叫伊丽莎白好了。”
陆寰大受震撼:“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生于微末,不失睥睨之心,与威震世纪的女王陛下同名。”源澈说,“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海盗还是大眼睛长睫毛有萌萌音效的天人?”
“其实《旧约圣经》里亚纶的妻子也叫伊丽莎白。”
陆寰拿着挂号单去缴费,做完全身检查后又带小猫去打疫苗和驱虫,两人在宠物医院折腾一下午,终于算是结束了一项大工程。
然而面对乖乖喝奶的伊丽莎白,新问题又来了——放在谁家养?
源澈本身有洁癖,纵然心里再喜欢这种生物,也没法接受房里充满异味和满地猫毛,加之工作常常不着家,全然无法胜任主人的职责。当然,作为他同事的陆寰,虽然有过养西森的经验,但出于工作原因同样爱莫能助。
源澈和陆寰坐在宠物医院大厅大眼瞪小眼,脚边堆放各种宠物用品,引得前台护士频频注意,伊丽莎白倒是舒服地窝在陆寰怀里咬奶瓶,半点不懂人类的烦心事。
无论把小猫寄养到宠物店还是志愿者家里源澈都不放心,毕竟动物保护法仍不完善,伊丽莎白还不足一个月大,就怕万分之一的概率遇上人面兽心的人渣,被虐待时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干脆寄养在我表姐家算了。”源澈如是说,“她家里也养了一只猫,全天都有信得过的阿姨照料。”
陆寰没有异议,源澈便给表姐打电话说明情况,对方毫不犹豫答应,并表示现在就过来接伊丽莎白回家。
“你亲自出马?还是算了吧,被狗仔偷拍到还以为我俩搞地下恋呢,还是我直接……我找人送过来比较稳妥。我想想,就上次那个给你做贴身保镖的女孩怎么样?你俩也好久没见了。”
“鹿姮?”
“对,就她,执行部三支队队长,局里唯一一支全女队伍。”
“但今天不是工作时间,小澈你现在也不是她直系上司,随随便便就让人家帮忙会不会不太好呀?”江阅温柔而知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况且你是我亲血缘的弟弟,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没关系的,我跟她算是老朋友了,而且见你的话鹿姮她简直是求之不得,就在家里等着别出来啊。”
源澈挂断江阅电话,又火速联系鹿姮,交代清楚缘由;半个小时后,高马尾女孩英姿飒爽推门而入,眼线上扬,风衣下是利落干净的深色工装,□□厘米高跟鞋急切地与地砖相撞,左顾右盼,“猫呢?”
旋即她看到一旁的陆寰,再瞥源澈,心中生疑:“陆部长也在啊。”
作为源澈相识多年的老友,鹿姮多多少少也看陆寰不顺眼,只是没想到眼前竟然出现两个人共同带流浪猫看医生的诡异画面,熟知源澈尿性的她登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要被坑了。
“碰巧而已,要不然今天也没你的事。”源澈递出航空箱,伊丽莎白好奇地从舷窗往外探看,只见接手自己的是个超级无敌帅气的大姐姐,亮晶晶的眼睛瞪得浑圆。
“好吧,算我欠你个人情。”鹿姮摆摆手,“虽然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鹿姮带走伊丽莎白后,宠物医院以关门休息的理由将他俩请出店外,并在他们面前熄灯,拉下卷帘门。
“好像耽误人家下班了呢。”陆寰说。
傍晚难得没有落雨,城市灯光因雾里的水气融化得朦胧,街上行人零星。宠物医院离陆寰宿舍不远,两人沿着江边步道慢慢往回走,源澈斟酌一路,在楼底下止步,出声道:“下个星期我要出一趟差。”
“要我陪你?”
“不,我的意思是下周你只能一个人带执行部去出任务了。”源澈观察陆寰表情,发现他似乎完全不知情,解释说:“每年农历春节之后,巫山结界都需要重新修补,结界范围将近一百多公里,里面不乏蠢蠢欲动钻漏洞的妖族,随便跑出来一个都能原地上演奇幻灵异片。工程量多如瀚海,所以需要整个执行部一同出动,耗费将近七天的时间检查和维护。”
“出差去做什么?我没听说最近又发生什么大事请求支援。”
“做特别顾问该做的事。”源澈没好气地说,把真相掩饰在假装出来的不耐烦下。
“明知道花瓶脆弱易碎,还甩给我一个听起来棘手的任务,澈顾问真是心狠。”
“少装了你。”源澈揣手进兜,左右看看,发现附近几栋居民楼竟然没有一户亮灯,惨淡天光为万物覆上诡异而微弱绛紫色,忽然打了个冷战,催促道:“赶快把玉坠拿出下来,我要回去了。”
陆寰略一沉思,上楼,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间。
近几年厂区宣告破产,于是归于工厂管辖的区域也逐渐落寞,大批年迈工人离开,大晚上连个路灯也开不起。
源澈等待得百无聊赖,在几座楼栋之间随便乱逛,无意之中骤然瞥见一张猪肝色的长脸,从斜对面那栋楼的楼梯间栅栏窗探出,鼓出的两只眼珠全然不见活人光泽,正用混浊的目光直勾勾凝望自己。
更诡异的是,在与源澈对上视线后,那张紫色死人脸竟然如尸融般变得扭曲,就像……就像历史课本上的朱元璋。
源澈内心没有半点波澜,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最近吐槽老是把洪武帝当成槽点,这也太不尊重人家开国皇帝了,还是比喻成紫花芒比较有礼貌一点。
“就算是想学青楼女子招客好歹也得按花魁的颜值来啊,摆出一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蛋,扫黄大队来了估计都得质疑我是不是报假警。”
源澈闪身进楼,下意识摩梭食指上的阀灵戒,摸了个空,这才记起那枚戒指在崆峒山混战中被自己扔进雪地里,没找回来。
他隐藏下去脚步声,呼吸几不可闻,把自己埋没在楼层投下的阴影里,按记忆中的楼层敏捷地接近——却扑了个空。
三四楼转折处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楼梯间没有任何可以藏匿的地方,源澈打开手机电筒,仔细在怪脸出现过的区域寻找,依然没有收获。
他顺着楼梯朝四楼上望,手机电筒的照射范围很小,光线也不甚明亮,五米开外几乎就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影子。源澈本身有低度数的散光和近视,没有戒指还用不了照明法术,明度过暗的环境下什么都看不真切。
“比起装神弄鬼躲躲藏藏,我还是更喜欢阳光开朗打直球的姑娘。”
源澈沉默静立片刻,嗅到疑似什么东西烧焦的臭味,谨慎地迈开步子上了两级台阶。随着角度变换,他的视野也扩展到楼梯间与走廊交接处往后一点,约莫能看见从走廊墙壁后凸出来一个轮廓不规则的黑影。
是人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源澈满腹狐疑,依稀辨认出是个人形,那东西的颈部不自然弯折,身高接近两米,头都快顶到天花板,双手下垂,两只脚……两只脚悬空!没踩在地上!
他大步流星冲过去,惨白的手电光之下,赫然是一具被焚烧过的塑胶仿真人偶,外表焦黑,只有涂抹了颜料的头部还算完好,被人用长钉钉在墙壁上,骇人的面容朝下,正巧与抬头的源澈对上眼。
源澈眨眨眼,强烈的作呕感涌上喉头,差点被恶心吐了。
不仅丑,还散发出塑料燃烧后刺鼻难闻的气味。
是恶作剧吗?可是谁会特地躲在一片几乎没人经过的老式居民楼里吓唬路人?还是用这种手段低劣且幼稚的把戏,就好像经广电审核后的国产恐怖片,看完告诉你以上故事全都是主人公得了精神病的臆想。
另一种可能则是专门冲他和陆寰来的,或者说,只是他一个人。
源澈挨家挨户检查四楼,每扇门都被牢牢紧锁,地上蒙着厚厚一层灰尘,显然许久都没人踏足,消火栓里面的水管等设施也都被撬开偷盗得一干二净。
就在他犹疑不定是否要强行破开钉着焦黑人偶旁边的那间房时,忽然觉察到背后传来细微的响动,紧接着肩膀感受到几乎可以称得上疼痛的抓力,旋即略微带着慌乱得声音响起:
“不要进去!”
——陆寰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