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阮希音就不再寻求别人的理解。别人也不可能理解她。她对外抱有的从来不是被人理解的信任,而是被误解的怀疑。所以她从不愿意对他人过多的袒露内心。
最亲近,最亲密的也不可以。
其他人可以来爱她,但未必能懂她,更不一定能理解她接受她。很多爱都带有约束性和劝导性,她会主动屈从于别人的想法,让自己变得讨人喜欢,因为她希望自己爱的人开心。也有的爱自带疏离性,大家之间都有着默契,自己最深处的想法是神秘的,对他人如此,对自已也是如此,所有人都会默契地站在别人的心理防线之外,不靠近,想靠近,也找不到方向和入口。
阮希音一直以为,只有她自己才能懂自己一些矫作的心思,比如:她非要耿耿于怀一些旁人觉得没必要的事,庸人自扰,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沉重。
有些事可以在她的记忆里匆匆而过,有些却万万不行。
她不喜欢轻飘飘的生命,风随便吹吹,就东倒西歪,她深以为生命一定要有重量才会有意义,才能有自己的方向,不会轻易被左右。
外公的死在她心里永远是一道疤,上面浮着浅浅的外皮,看似和其他处完好的皮肤无两样,其实内里早已溃烂。
有时候和朋友出去,别人也会问她为什么总是戴这一副耳环,她不愿袒露心迹,说些摸棱两可的话就糊弄过去了,别人也只是以为这对她意义重大,纪舒却一语道破其中更深层次的含义。
这副耳环确实对她意义重大,但也承载了她的执念,她以为只要一直戴着已故之人送的东西,她就以这种方式多陪伴了外公一点,也多赎清了一点自己的罪恶。
她总觉得自己把情绪掩盖得天衣无缝,原来只要仔细一点,她也还是会露出马脚。
她从没想过有人会跟她说这件事,更没想到第一个跟她那么说的会是纪舒。
他们是那么不一样的人,她不像纪舒那样冷漠果决,他也不似她那样多愁善感,她不理解他怎么会那么懂她。她从来都不觉得纪舒会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可他在她的事情上的敏锐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阮希音静了半响,黯然说:“你说,我要怎么释怀呢?”
“你能想象吗?我外公去世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知道,过了好久,我爸妈才发现。知道消息的那一刻,我感觉我失去了一切,我引以为傲的调香事业都好像不那么精彩了。”
阮希音带了点哭腔,接着说:“小的时候,我爸妈都没有空带我,只有我外公愿意陪我玩,他陪伴了我那么久,我却连陪伴他变老都做不到。我当时就在想,什么事业,什么梦想,根本没有那么重要,要是我听爸妈的话,我安安分分地去当医生,哪怕只是找一份离家近的工作,我都可以陪外公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不至于让他到死,都孤身一人。你说,只要做出了选择,就会有遗憾,可我外公是那个遗憾,选择却是我做的,我有什么理由说,我没错呢?”
纪舒握紧她的手,说:“音音,你经常为别人着想,却很少为自己想想,当时的你,不过是一个刚高考完的学生,对未来很迷茫,又抱着美好的期盼,你追求自己所向往的,又有什么错呢!你总考虑别人的处境,为什么不多考虑一下自己呢?你不是神,你不用肩负那么多人的命运,也不用把你爱的人所有的悲伤都揽在自己身上,无论你怎么做,总有人要伤心的,你本来也不用替人承担他们的命运。”
阮希音感觉眼睛都模糊了。
纪舒抱住她,阮希音靠在他身上,突然说:“纪舒,我好想像你一样强大啊!我好想像你一样无所不能,所有事都处理得游刃有余。我经常想,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同时把所有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就好了,但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同时处理那么多复杂的事,也没有你认赌服输的心胸。我真的很懦弱,很贪得无厌,明明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却总是对不满意的结果耿耿于怀,最后觉得无论如何选择都不如人意。”
纪舒低下头,亲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垂着眼说:“音音,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强大,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无所不能,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我也有我的耿耿于怀,只是我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其实,你比我更加强大,只是人在面对远超于自己解决能力的困难时,难免觉得无力,难免会妄自菲薄,所以你才会觉得自己弱小,其实,并不是的。”
阮希音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问:“什么事你会觉得无可奈何呢?”
纪舒笑而不语。
不知为何,阮希音心中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阮希音问:“那天……就是我和你父亲吃饭那天,你是不很伤心啊?”
纪舒不解:“为什么我会伤心?”
“你父亲……不会让你想到你母亲吗?想到耿耿于怀的过去,你是不是很不舒服。”所以才那么多天都不跟我说话。
纪舒沉思着。
阮希音垂下头,有点抱歉地说:“你心里那么难受,我竟然还火上浇油!你当时……情绪那么不好,我还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我……”
纪舒制止她的胡思乱想,“音音,你多虑了。”
阮希音抬眼,困惑地看着他。
纪舒淡然地说:“过去的我确实会很痛苦,但我现在已经学会屏蔽这种情绪。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伤心,与其为过去悲伤,解决现下的事对我来说更加重要。”
“纪云天是个很可怕的人,我担心他对你不利,才会那样失态。你不必自责,跟你无关。”
“你骗我!”
“我从不骗你。”
阮希音定定地看着他,陷入片刻的沉默,她咬着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脱口问:“你要不是太伤心了,为什么会那么多天不理我?”
纪舒睫毛颤了一下,没有回应,表情有点为难。
“你如果不是讨厌我了,为什么最后要跟我提分手?”
纪舒还是没说话。他不好回答,又不想骗她,只能沉默。
但这次阮希音却没轻易地放过他,无论如何都要刨根问底,“你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就生气了!”
她本来不想再追究过去的,但过去的事实在是疑点重重,她猜想了一个又一个的理由想瞒天过海,可她编造的原因错漏百出,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从始至终,除了那一段时期的冷落,纪舒没有一点不爱她的迹象,甚至在分手前一天,她喝醉了,他还能在她发酒疯的情况下,细心体贴地照料她。纪舒确实是一个很绅士有礼的人,但由于少时的经历,骨子里就有点不近人情,她不认为他的绅士风度能够支撑他那样照顾一个他已经不爱的人。
直至演唱会的时候,她遇见了他,一直都很犹疑,有着分开了一个月的生疏,可纪舒却表现得他们好像没分过手一样,至少他没有表现出他惯常对陌生人或者不熟的人的边界,她很多次怀疑自己会因为分手的事怨恨他,冷漠他,不再爱他了,可他表现得那样笃定,似乎从未怀疑过他对她的感情。
这是一个主动提分手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吗?
难道不应该是厌倦、迟疑、不耐烦吗?
况且,在复合期,她一直都拒绝他的追求,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很好,他在危机时的第一举动竟然是把自己的车头对准危险的方向,追一个曾经没那么爱的人,至于牺牲那么大吗?人怎么会轻易放弃最宝贵的生命呢?他就不怕自己又后悔了?
想到这种种,阮希音再也没法自欺欺人。
见纪舒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阮希音突然站了起来,决定激一下他。
阮希音挑挑眉,居高临下,佯装生气地问:“你是不是在耍我,是不是在跟我逢场作戏?还是说,其实那段时间你早就爱上了其他的人,所以爽快地跟我分手了,和别人交往了一段时间你觉得还是我好,又回过头来追我?你回答我,是不是这样?”
纪舒也站了起来,扶住情绪激动的她,声音有点颤:“绝对没有!”
“我不信!要让我相信你不是渣男,你就告诉我真相。”
纪舒仍旧有点迟疑。
阮希音抓了抓他的领口,示意他快点,不然自己真的要生气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最终纪舒还是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拉着她坐了下来。
阮希音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像一个认真听老师话的小学生。
纪舒垂着眼,说:“吵架的那天晚上,你说你想一个人静一静,一周内都不想跟我说话。”
然后你就真的一周没跟我说过话?
阮希音一愣。
“你喝醉那天……你说你很讨厌我,你说……你说爱上我让你感觉好累,好烦,你哭着说你想和我分手,这样你就不用再受折磨了。”
然后为了不让我伤心,你就率先跟我提分手了?
阮希音终于明白了一切,唇动了动,一时失语,眼泪却从眼角留了下来。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一个人在徘徊拧巴,让两个人都受罪!
“都是我不好,你一定……受了很多的……委屈吧!”阮希音说着说着,突然就泣不成声。
纪舒罕见地有点慌张,唤了她几声,见她哭得更厉害了,一时慌不择路,抬起袖口帮她擦眼泪,眼泪越擦越多,纪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音音,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不说你生气,我说了你又哭。”
阮希音把头埋在他的手臂上,闷闷地哭了几声,声音一起一伏,半响过后才稍微平静了点,问他:“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的?你肯定早就察觉了吧!”
“我……”纪舒拧着眉,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江乔安把你在酒店时说的话传达给我后,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也明白了我们分手的来龙去脉,但你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我怎么舍得把经过告诉你,让你又偏执地把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我怎么忍心你自责。况且,音音,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说分手的不是你,是我。是我不够坚定,是我太过患得患失,才做错了决策,说了让你那么伤心的话,我并不无辜。”
纪舒抚着她的后背,垂着眼说:“音音,我总摸不透你的想法,总让你伤心。即使这样,你还愿意继续爱我吗?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终于要完结了,兴奋得我都不想写后面了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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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Chapter 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