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纪舒出面给阮月解释了。他说他和阮希音本来在一起看画展,自己感觉有点不舒服,阮希音陪他来医院看一下,医生说检查结果很好,让伯母不用担心。
每一个分句都是事实,但结合起来又不是完全的事实,即做到了给人交代,又不至于让别人担心。
阮希音在一旁点头附和。
纪舒神态自若,说话不疾不徐,语气平和,天生有种让人相信的魔力。
等他说完,阮月信服地点点头,在脑袋里勾勒了一下女儿和男朋友郎才女貌,手牵着手,共同赏画,时而还开开玩笑的甜蜜场景,没再多说什么,着急忙慌地吃饭去了。
阮月走后,阮希音大大松了一口气,感觉如释重负。
虽然她已经和母亲完完全全的冰释前嫌,现在天天上演正统的母慈女孝戏码,但从小到大阮月在她心中树立的严母形象已经入木三分,没那么容易改变。
犹记得小的时候,阮月眼睛一眯,横眉一立,阮希音都要抖上一抖,长大后虽然不至于如此,但对母亲的恐惧还是深埋在她的内心,没法做到完全的泰然自若,应对自如。
她总觉得阮月是她的母亲,阮月也总觉得她是一个孩子,她们是大手牵小手的关系,无法做到完全的对等。面对母亲,阮希音总觉得有约束,有限制,及时阮月已经放开了缰绳,她看见她,就觉得脚腕被绳子勒得疼。
她好像一个刚刚经历过爆炸的人,在巨响的余韵中,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缓解自己的耳鸣和心理阴影,直到她不再听到一点响声就惊慌失措,不再一次次回想不堪入目的过去而感到痛苦时,她才算真正的痊愈。
纪舒出声问她:“你等会想去哪?还是回你家吗?”
阮希音顿了一下,后知后觉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不同刚才了,她一时间也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静静的没发声。
窗外的雨声此刻吸引了她的注意,行人在阶梯口踩出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发出绵软的响声,好像一小串闷鼓。
阮希音有点发懵地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空。
现在已然到了下午,但还没到太阳落山的时刻,兴许是细雨染湿了天空,乌云挡了金光,天地灰蒙蒙的一片,像被喷上了一层灰金灰金的漆,天地浑然一色,仿佛一个封闭的圆球。
看起来,好似已经到了傍晚,有着独属于夜的沉浸。
这样阴沉的色调总能轻易的调动人的情绪,给人一种想要躲起来,想要回家,想要找一个依靠的念头。
阮希音很久没有想跑走这种想法了,自从她心里有了自己的光,哪怕在黑夜里,她也能够独当一面,毫不畏惧地大步向前,不需要刻意去避开什么东西。
可勇敢是一回事,孤寂又是另一回事。看多了双人并排的影子,蓦然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人,难免有点形单影只的伤感。
阮希音侧身,注视着天上搅卷的乌云。她头上插着木簪,穿着紫色的包臀裙,窈窕的身影在雨色中更显韵味,翩翩站在窗前看雨,好似一副唯美的古风画扇,一针一线,顾盼生辉。
阮希音淡淡地说:“那么晚了,去你家吧!”
纪舒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久久没回。
阮希音看向他,问:“怎么?你不愿意啊?”
纪舒略带探究性地看了她一眼,第一次避开了她对过来的目光。
阮希音也不着急,慢慢和他磨着时间。
半响后,纪舒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
“音音,我永远也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阮希音默然,不明所以,呆呆地跟人到了车上,才反应过来。
她愤愤地瞥了纪舒一眼,可惜他没有看到,也无法回应自己。
估计是刚才撞车的缘故,他开车更谨慎了,专注地看着前方,眸色深沉,也不跟她说话。
阮希音只能百无聊赖地别过头,假装看风景,其实是在心里控诉他。
他竟然好意思说猜不透我在想什么,他才神神秘秘的难捉摸呢!
阮希音幽怨地吐槽。
空气沉静,世界一片寂然。
坐在车上,没有人说话,阮希音目视着前方愈变愈浓的夜色,无声地屏住了呼吸,又放开,缓缓吸了几口气,仍觉得有些不够。
她好像是在紧张。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紧张,心里沉甸甸的,好像总预感要发生什么事。
阮希音把目光移向纪舒的侧脸,对方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丝毫没有受她的视线影响。
发现了这一点,阮希音的目光更加放肆了,视线像巡逻仪一般,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个够,怎么看怎么满意。
阮希音欣慰地舔舔嘴唇,轻声笑了一下,又把头转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听到有人轻声吸了一口气。
又不是她,那是?
阮希音狐疑地转头,发现纪舒好像下颚线都绷紧了点,眸色也更加暗沉了,仿佛沉淀着说不清的情绪,比车窗外的乌云更黑更沉。
阮希音忍不住出声宽慰他:“你别紧张,你要相信自己的车技!”
“嗯?”
阮希音看了眼略显空旷的车道,自信满满地说:“你要是对刚才的事有阴影,也可以换我来开车。”
“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故作坚强,我理解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你要是害怕,可以跟我说的,我来开。”
阮希音温柔地笑笑,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我车技也还行!”
纪舒又沉默了,驾驶着车在前方的红灯前停下,才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有探寻,更多的是无奈。
最后,纪舒什么也没说,只是阖上眼,轻声叹了一口气。
阮希音纳闷,眉头一挑,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又在心里吐槽:这人心思可真难猜,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阮希音眼睛一瞪,不爽地说:“你是不是在怀疑我的车技。”
“没有。”纪舒轻轻摇头。
看着阮希音有点生气的神情,他想再说点什么,沉默半响,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绿灯亮了,纪舒启动轿车,向前方驶去。
雨比方才小了点,如丝如愁,如歌如诉,阮希音千头万绪,傻傻摸不着头脑。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走进这本来也不算太熟悉的住在,阮希音油然而生一种久别重逢的感慨,好像多年之后和旧友相逢一般,满目欣喜又小心翼翼。
她最后一次来这,就是醉酒的那天晚上,很多片段都模糊了,带着断断续续地白光,她分不清前后联系,只知道她确实来过这。
来这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她自己也记不清了。迷迷糊糊间,她觉得有些话可能是真的,有些不过是她毫无逻辑的幻想。
至于那晚纪舒的所作所为,她也不太确定了。
阮希音偷偷瞥了眼纪舒的侧影,有点怀疑,但欲言又止。
纪舒不跟她提从前,她也不想提。
是非对错她已无心纠结,世上哪有完美的纯洁无暇的关系,过去不重要,未来才值得盼望。
她对很多关系都是那么处理的,她相信纪舒也是那么想的。
纪舒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看过来,对她说:“音音,你等一下,我拿个东西给你。”
有点困惑,阮希音还是点了点头,坐在软绵的大沙发上等他把东西拿过来。
纪舒插着兜缓步走上了二楼,等他再下来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花纹的盒子。
“送你。”
阮希音有点不明所以,不懂他怎么突然要送自己东西,她从他手中接过礼盒,打开,赫然发现里面是一对耳环。
阮希音心里一阵嗡鸣,低低沉沉的,她整个人也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送这个?”阮希音垂着眼问:“为什么你不送其他的?我都说过了,你可以送我其他首饰,但不要送耳环。”
阮希音抿抿唇,合上盒子,纪舒反手抓住了她,盯着她的眼睛说:“音音,那天晚上,我问你有没有释怀,不是说我们之间的事,我问的是你和你外公之间的事。”
阮希音一怔。她已经快记不清演唱会那天晚上两人具体说过些什么了,但他提到了她外公,一提,她心里就会荡起阵阵涟漪的人。
纪舒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那天我看到你还戴着同一幅耳环,就清楚你还没有释怀。”
纪舒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音音,我知道你一直对你外公的去世耿耿于怀,还把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认为是你自己远走他乡的行为才造就了他的孤寂和痛楚。但斯人已逝,我希望你能释怀,也能想通,你的人生并不是亲人的附属,你可以为他们而活,但更要为你自己而活,你出国是为了追逐自己的事业和梦想,虽然最后间接产生了一些不好的结果,我也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自己的身上,一直承受不该你一人承担的压力和痛楚。人生的路,怎么走都有遗憾,怎么走都有过错,生老病死也是生命法则,你无法左右,面对过往的遗憾,你不可避免会伤心,但请不要一直责怪自己让自己痛苦。你的选择,是对的。相比于你的陪伴,你的外公一定更愿意看到实现梦想的你,他也一定为你的选择骄傲!”
阮希音看着他眼底的光,睫毛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