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何堪说。
豫王心中郁闷,这万源也不批奏折,也不挽美妃,整日叫太监提着一笼鸟到处溜。
还每次都跟企图闲逛的豫王撞见。
要不是见着万源云淡风轻的模样,豫王还以为万源不是遛鸟,是在遛自己。
豫王心道:早听父王说万源此人偷偷豢养男禁脔,莫不是瞧上我皮囊颜色,要魔爪霍霍向堂弟?
再瞧一眼万源荧惑般诡异的眸光,豫王简直汗毛竖起。
万源不知道豫王心里给他冠上饥不择食的名声,还很好脾气地在逗趣:
“豫王这段时间在宫里住,用度妥帖之外,怕是还缺些解闷的人。”
“不敢不敢,哪敢让皇兄找人给臣弟解闷,臣弟上赶着给皇兄解闷还来不及呢,皇兄有什么闷都可以来找臣弟哈哈哈,臣弟万死不辞,不过呢,臣弟只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皇兄裤子里的闷臣弟也爱莫能助啊哈哈哈哈哈哈......”
“皇兄”“臣弟”叽喳叽喳的,比太监手里提着的鸟还聒噪。
“你以为朕是断袖?”万源额角鼓起。
“哈哈哈。”豫王又开始傻笑。“臣弟愚钝嘛!”
杀千刀的,跟万源讲两句话,豫王回去要吐一盅。
“......朕要说的是,”万源闭眼忍了一瞬,还是继续道:“豫王若是缺解闷的人,朕让恽妃来陪陪你,如何?”
恽妃?
豫王见过恽妃几面,唯一的印象就是恽妃和长媚长得有些相似。
豫王犯了难,这万源话里几层意思,没一层是好搪塞过去的。
“娘娘侍奉皇兄多年,臣弟要跟娘娘学的,的确还有很多,哈哈哈!”
万源语意未尽,狭长凤目遮出一片阴影,在风光无限的御花园里笼出一隅阴森地来。
豫王锦衾重裘心犹冷,半晌心里只一个慌慌绵绵的念头:
万源绝对见过长媚!
......
“我倒要会会这个长媚。”
风灿然垂着头,额角的血一滴滴往下落。
听见这个名字响起,他缓缓抬头。血流过他的嘴角,看着像病入膏肓,咯出血来的肺痨子。
风灿然也的确说不出话来。
风祎看着风灿然这幅凄惨光景,心中疑虑缠绕。
今日赵怿朝堂之下被唤近侍天子,得了一道口谕,居然是让风灿然几日后入宫。
陛下有何深意?若是不喜风灿然近日荒唐行事,顶多敲打敲打风家,要我们管教好也就罢了。特意唤人进宫,梳洗焚香一阵折腾后到天子跟头觐见,难不成陛下要亲自教训不成?
天子行事莫测,也不是这个摸不着头脑法。
再说风灿然如今可称声名狼藉,风祎还没幼稚到以为陛下召见要给风灿然赐下一官半爵的。
但......若是陛下真有此意,多年腥风血雨中练就的敏锐嗅觉让她不得不为任何一丝一缕可察觉的先机做好准备。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陛下要用的,风灿然身上有的,究竟是什么?
总不能是他与那个馆妓的胡搅蛮缠,藕断丝连。
此时距离第一日宫宴风灿然与长媚毁尽情分,已有十五日。
居然才十五日。
风灿然却恍惚有了却残生的悲戚。
他刚被风家人带回来时看起来还算衣冠齐楚,皮囊撑出一副堂堂仪表。
风阑质问他与长媚有何情衷,问他礼义廉耻何在,问他读过的书、写过的文章都哪去了!
风灿然答道:通通让赵怿夺去了。
风阑气急,抄起家法檀木棍往风灿然背上打,风灿然咬牙捱过背上火辣辣的疼,堪堪站稳时,早已大汗淋漓。
他心想,父亲何时对他动过这样大的怒?
无非就是从前他自己荒唐,坏自己名声。如今他拉了赵怿下水,坏了赵怿名声罢了。
我居然敢亵渎十个我也抵不过的、你们最清高的赵怿吗?
怀瑾握瑜全身宝贝的赵怿就该被嘱切又厚望着。
那也活该你们留不出手阻拦我招灾揽祸。
有得必有失,你们有一个赵怿,自然上天还奉送一个我。
父亲怎么这么贪心呢?
风灿然好似开悟,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你当年比不过风祎,何苦逼着我比过赵怿!”
“啪!”风灿然脸偏过去,撑出来的仪表轰地崩塌。
“我看你是疯了!”风阑瞪眼,好好一个儿子出去一趟,回来竟染上失心疯。
他怆然望着风灿然扭曲的面目,手里棍子也迟迟落不下,悲戚缠上喉头,堵住了所有仁慈言辞。
最后风阑只好把风灿然和满室死寂一齐锁在屋子里。
风灿然浑浑噩噩地活了几天。
焦渴,眩晕,滚滚涌来。风灿然好似新疾初愈,又如病来山倒,气若游丝躺在床上。
他拿起一面铜镜,惊觉自己脸上竟然有一道刺目的掌印。
风灿然疑心看错,那天风阑也不过打了他一巴掌,这么会一连几天都没消去红肿?
他仔细摸着红印轮廓。
分毫不差。
竟然与那天他打在长媚脸上的巴掌分毫不差。
风灿然盯久了,只见红印如一滩血慢慢扩散开,吞掉风灿然半张脸、整张脸。
他悚然,揉眼睛,红印又收回懒散的透明肥大的身躯,又复成为一个巴掌。
怎么会一模一样呢?他脸上是风阑的巴掌。长媚脸上是他的巴掌。
风灿然百思不得其解。
他猛得踹开房门,把门口守着的两个小丫头吓得腿软瘫坐在地。一个很快就骨碌爬起来去唤老爷风阑,另一个跑得慢的,叫风灿然握住脖子。
“你看见我脸上的巴掌印没?”
丫头身体发颤,舌头直打结,半个字吐不出。
眼前的面容与从前毫无二致,偏偏此刻煞气四散,狰狞如恶鬼,无端端面目可憎起来。
“没......没有.......”
“你哄我!”
都哄我!都骗我!长媚也哄骗我!
风灿然胸口一圈的脏腑血肉从前受着他与长媚的虚情假意滋养,如今他与她决裂,这血肉也委顿下来,扒着风灿然竖起的背脊骨,好歹没落在地上。如今风灿然想起了这块空洞,低头,悚然望去,显出一张长媚如同鬼魅的脸来。
是长媚的诅咒!
长媚是伥鬼,是恶魂,她吸走他的阳气,夺取他的精神,炼化他荣锦袱颂的一生。
他打了长媚一巴掌。从此他面目上也多了挥之不去、永不消失的一个巴掌印。
恩怨相抵。
风阑闻讯而来时,便见风灿然像一个毁容的女人一般捂着脸站着。
“执迷不悟!这几日叫你反躬自省,便反省出这些来?”
“你......父亲,你看到我脸上的巴掌印没?”
“我看你脸上是缺一个巴掌印!”
一道含威似怒的女声响起,原来是姑母风祎也到了。
“不,你们没看见,我用手遮住了,你们如何看得到?我不会让你们看见我被一个女人打了一巴掌,长媚,我得叫长媚解了诅咒,长媚,我要见长媚,我得见......”
风阑本来叫风祎来,还望着风灿然这几日有些改进。他素来怕他姑母,见了姑母来也会收敛乖巧一点,怎知如今一见疯病癔症是越发猖狂了!
还口中谵妄,嚷嚷着长媚,要真见了那个娼妓还了得,怕是连此刻人形也维持不住!
风阑寒心酸鼻,不忍卒视,叫来身强体壮的家仆把风公子缚紧了,关到祠堂里,借列祖列宗的威严,治一治这个疯儿!
一阵天旋地转后,风灿然睁开眼,金漆木雕怒目圆睁,明珰镂影风吹栩栩。
堂外冬雪如九天阊阖倾泻。
风灿然在祠堂明灭的烛光里好似恢复了一丝清明,窗牖外的雪沫飘进来,施施然侵入风灿然齿颊,凛冽似结霜。
欢梦无穷,往事千端。事到如今,风灿然已然忘却宫宴一事最初,也不过是他恐惧赵怿看低了他而起。他也不过是一时气昏了头,对长媚说了重话,甩了她一巴掌。
又不止他一人对长媚动过手......谁都能对她动手不是吗,那个陈引,那个死了的陈引,不也对她动了手吗?长媚不该因此而与我恩断义绝,是我把她捧起来的,她对我说了千万句爱我怜我,又怎会因了一巴掌而与我生嫌隙,她不该忘恩负义......
为何说长媚忘恩负义,风灿然脑中蓦地一痛。
不对,后来,后来长媚说了什么?
她说他下贱,她说她从未对他生过情。
找到了。
一切渊薮皆有滥觞。
原来这就是真相。她不曾爱过他,因此连他打在她脸上的一巴掌她也全不在意。
他对她生出的占有欲、掌控欲,他的真心,他的情爱,他为她吃的醋,他替他与她想过的未来,至始至终,都是他一人的自作多情。
至始至终!可是何至于此?
他以为他垂怜她,拯救她,爱护她。
到头来。
他才是不被垂怜的那一个。
风灿然浑身泄力,重重磕倒,额角破开红艳艳的口子,像被剖开的真心。
风阑早在风灿然前头跪祠堂时就气得拂袖离开,只剩下姑母风祎。
风祎倒还冷静,只是语气稍有软和:“你再冷静一会儿,想通了自己姓什么,该做些什么,就让大夫来给你包扎,不叫你留下疤。”
“我姓什么?倘若我姓赵,她说不定还高看我一眼。”风灿然冷笑道。
“是吗?”
风灿然浑身一僵,撑住地回头望,额角的血流进眼眶。
赵怿披风盖雪黯然肃立,哀戚如玉山毁圮。
败犬兄弟风雪夜抱团取暖(错)
情敌来了抹完眼泪扯头花(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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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君心难测弑君心,我弃檀郎薄寡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