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媚不知道豫王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原本凑热闹过来看看豫王今天在折腾谁,不曾想一撇头见到刚刚堪称落荒而逃的赵怿赵公子。
赵公子刚刚走出去,几个人如闻肉香般围了上去。
“赵大人也何必难为情,美色本来难离易惑.......”
“赵大人刚刚写的诗这里有个字,用的实在是妙,只是不知还曾有言外之意?我曾见着那长媚......”
“你们这群搬弄是非之徒!赵大人不必理会,美人投送怀抱明明是一段佳话,赵大人就算收入麾下又如何?赵大人,你看我说的有理不?”
“赵大人超凡脱俗,世无其二......”
“赵大人.......”
吵得赵怿头晕起来。他环视几圈,说话的人来回就那么几个,大部分人只是坐在席位上,偷偷往他那瞧罢了。
赵怿心下明了,淡淡开口:“诸位今日言行,赵某受教了。”
周围一霎鸦雀无声。
有人忍不住了,出言尖讽:“赵公子大可以一开始就离开,怎么摸也摸了,抱也抱了,倒还得了便宜又卖乖。”
“我当我是个物件呢,让人摸来摸去也不吱声。得了便宜,原来是赵大人得了便宜麼,我倒以为是我得了便宜。”
长媚粲然一笑,声音插进来,硬生生断了一众“赵公子”长“赵公子”短的闲言碎语。
众人看向她。
审视,兴趣,轻视,像看猫打碎瓷器时,不够幸也不够乐的幸灾乐祸。
我们看看你要说些什么。
赵怿都招架不住的......你这个难逃其咎的不躲起来,反而......
长媚自觉周遭目光如刀枪射来,森森冷意,煌煌热浪,酷刑一般,可惜长媚乐在其中。
她收敛了眉目间尖酸刻薄的戏谑,再复成为诸位的解语花。
“赵公子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抵挡住了女色,不过你呢,奴家得上手试一试才知道。”
长媚往左走,拉住“难离易惑美色”的那一位,身姿婉转,指尖如蛇舔舐他的脸。
“你见着我什么,说来听听,原来还偷偷在意人家,讨厌......也不早说!虽然你脸差一点,但也能有个折扣不是......”
长媚踮起脚,往右转,又靠在“赏析诗词”的那一位身上,吐息袭人。
“收奴家入麾下?要交多少赎金你算得清吗?”长媚咯咯笑出声,“赵大人清廉,估计是交不起的,不过你嘛,”
长媚踱步着,双手环住“说话有理”的那一位的腰身,这人脸羞得通红,想要推开,没想到长媚故作严肃地捏捏他的屁股,思忖道:“你身上的油水,怕还真能凑齐些。”
“你们很想知道赵大人今天为什么来?”
长媚站在最后一位说了话的人身前。
“前几日奴家被风郎气得流泪失神,赵大人给了张帕子让奴家擦泪。结果奴家忘记向赵大人索要回来洗净,这块脏了的帕子放在赵大人身上的确不妥,赵大人今天来的确是为此,他知道奴家钦慕良久,愿意将这块帕子送给奴家。”
长媚从胸口掏出帕子,“作为回礼,奴家找了很久,终于找了一块洁净的帕子。”
是刚刚长媚给赵怿擦汗的。
原来在这里等着。
赵怿喉中发涩。
“贴身的帕子也互赠,这跟折花示爱有何区别?”还有人不依不饶。
长媚振振有词道:“当然有区别了。你们文人墨客惜惜相惜,送片鹅毛都是礼轻情意重,奴家选的帕子多实用啊,又擦泪又擦汗的,怎么还不算礼轻情意重呢?”
“够了。”
众人以为赵怿也忍受不了长媚的无端之言了。
赵怿出声,“如此关切赵某私德,莫非诸位都有御史闻风奏事之责?赵某所作所为,自有朝堂法度衡量,不劳各位在此私设公堂论功论迹。”
赵怿看向长媚,他听说过那日酒楼里,给事中卢新维对长媚的形容。
「官服笔挺的一群人,不谈国事不谈百姓,凑到一起就为了谈论你的价钱你的样貌!」
他原本对此嗤然,一群青年才子,不谈经世济民之策,不论圣贤诗书之礼,群聚妄议男女之事,搬弄口舌,如何怪得了长媚一人。
如今自己身处其中,见长媚口齿伶俐,贪嗔痴爱迷乱昏情。
罗帕一事明明颠倒黑白。
长媚此人明明巧言令色。
为何赵怿还是心如刀绞?
「若不练得牙尖嘴利巧舌如簧,怎么与这些好事之舌虚与委蛇。」
“赵公子,这么不接奴家送你的帕子?”
赵怿默然接过。
“奴家的那块呢,赵公子总不能忘了吧。”
“......”
赵怿如此通透,这么不明白长媚是要他与她在众人眼前,断了最后一丝瓜葛。
明明没有人会知晓他与她的两块帕子。
她口口声声说钦慕他,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真当他是天上明月,不懂凡心吗?
胡颀说如果他今天来,就能见她最后一面。
难道真的就是最后一面?
“你既然与赵怿毫无情意,又何必站出来与他解围?”
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竟然是豫王。
“原来你们也知道你们在为难别人呢?”
长媚言笑晏晏,倒似寻常。
豫王憋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他前头可没说过这位宝贝赵大人一句不是,为何长媚要讲“你们”,他委屈得要命。
见豫王一副小孩没糖吃的皱脸模样,长媚无奈道:“行了,豫王爷跟奴家回娇红馆吧,天色也不早了。”
豫王揽着长媚,同站得笔直的赵怿擦肩而过,衣袂纠缠之际,长媚似有所感地往赵怿那看了一眼。
墨俨和赵怿,从秉性到境遇都天差地别的两人。
头一次同时同刻,如此默契,遍体寒凉如砌冰堆雪。
墨俨心想:我总算知道,风灿然在发疯些什么了。
......
“你装什么疯?”
金老二俯卧在山窠里头,旁边站着一个膀粗腰圆的壮妇,她一抹自己头顶诨裹,汗淋淋一把水,颇有些躁动。金老二又看她高大身量几眼,这是个女飐子,江湖诨名叫窜三娘,在街头专跟人相扑的。
窜三娘不好意思道:“这样阔绰的场子可不多,多亏那几个把式耍得好的汉子不来,怕死!我不怕,自然这银子就落在我兜里头,各凭本事吃饭啦。”
金老二面上烦躁,让这窜三娘紧掩好身形,小山一般在山岩上隆起,生怕待会要劫的车队不发现么?
说到劫车队,今天金老二眼皮总时不时抽动,虽说戏班主子金老大只说这是块不同寻常的戏台,跟一群身手泛泛的人比划比划。只要把对方吓到个措手不及屁滚尿流,风紧扯呼,就算大功告成。
据金老大说法,是临川掌柜之间的纠纷,要他们扮作山匪,做的像样了,以后还找他们!
至于官差要插手剿他们这群假匪,这倒无需忧心,那些个员外早就上上下下打点通了。
他们杂技班子人不够,还招了些街上的泼皮破落户,大家一听有钱拿,腰也不酸背也不疼,折了腿躺地上乞讨的也慌忙爬起来,生怕慢了一步。金老二扫视这一圈虾兵蟹将,就凭他们,别说闹出大篓子了,恐怕握着棍子一敲都见不了红!
金老二是杀过人的,在被金老大收留之前,他是个真山匪,后来被撵得脚打后脑勺,凭着跟金老大之前的交情寻了个舞枪耍剑的活计。金老二能掂量得清这群乌合之众根本杀不了人,想到这里,他心里放宽松许多。
“大家伙.......先听我说!”金老大匍匐着到前头,低声吆喝着。
“待会先如此这般再这般........”
山坳里这群蓬头垢面的瓦舍艺人手忙脚乱布置好,地面沙土被踩得四处飞扬,几只未名爬虫急急忙慌从土里钻出来逃命去,窸窸窣窣大半天,越过山头,“啪嗒”一下,马蹄从天而降,踩成稀巴烂。
庄秉锐一拉缰绳,马焦躁地扣前蹄,嘶鸣两声,停了下来。
“沈大人,是这条路吗?”
沈奚渊撩起轺车帷幔,扶着车轼向外探,“不错,庄大人如果嫌车马颠簸也可以早些回去,少些罪受。”
庄秉锐无所谓地摇晃几步,马尾巴左右甩,像在驱赶嗡嗡的蝇虫。
庄秉锐想找左右人搭话,可惜紧紧跟随沈奚渊的只有金吾卫,更是一群闷葫芦闷窝瓜.......长脸的是窝瓜,短脸的是南瓜!
听说王府的人也跟在后面。这几日庄秉锐还没仔细瞧过这些南下的王府护卫,看着都是一水的紧束的黑圆领袍黑中裤,连脸也恨不得蒙上一层黑布。
庄秉锐倒不是无来由的胡说,这群人神出鬼没行迹不定的,比如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那个领头的王府右司马胡璠长什么样。
“怎么感觉山林里烟尘这么大......”有人嘀咕了一句。
众人皆放慢脚步,只见四周阴风渐起,似有马啼声席卷而过。
“砰!”
一声炸裂巨响,只见浓烈黑烟不见火舌,落石飞溅,惊得马急遽弓背嘶吼,不断后退。
庄秉锐心里一紧,居然有人敢袭击御史!
与此同时,金老二满意地看着山路上烟雾弥漫,眼看计划已然成功一大半,剩下就是趁这只商队的护卫惊慌失措时,拿着棍棒进去挥舞,掩护金老大到那轺车附近。
他转身又吩咐好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和那位窜三娘,要他们切勿久纠缠,盯着金老大一得手就撤,以免真打出了个好歹,赚的钱还要拿去买药。
“开场!”金老大被烟熏烂的嗓子挤出两个字。
“轰隆......轰......砰!”
戏班子里有人吹火吹得一绝,此刻倒没看客喝彩扔钱,只有刀剑相撞的激烈声,松香末飘扬纷纷,翻身的火俯仰成流星,四处燎起来,但烧不透林中木,只虚张出声与势。
“来者何人!”庄秉锐抽出剑,双目所及一片黑云翻滚。金吾卫也一时探不清来者实力几何,不欲分散,变换阵型靠近了轺车與。
“你大爷!”金老二嗓子锣鼓般响亮。
庄秉锐可不是个忍耐的主儿,提剑戳刺过去,与此同时,金吾卫也与黑烟中的对手交起手来。
越打越诧异。
这些个对手身手并不强悍,奈何极为滑溜,金吾卫顾忌着车與里的沈大人,不敢被引走追击,只好接下一道道奇诡的招术。
“这什么玩意儿?”一个金吾卫见空中一黑点砸来,伸手打落。
什么鬼,还扔石头。
他们到底在跟谁打?
哪来的人这么没水准,就是山匪也会射两只箭不是?
众人心里嘀咕。
有些金吾卫好容易看准对方身形,虽然高大得奇异,正要一击索命,却没成想手要拧,握住的不是脖子,倒像脚脖子!
金吾卫心里震撼,对面真的是人吗?
又一金吾卫见自己头顶寒光闪闪,急忙一躲,却不想那物件“噌”地落在地上,一把短剑,还带着流苏,典型的中看不中用。
那金吾卫更是摸不着头脑,哪知浓烟里扔剑的这位也十分懊恼:一不小心又使出我抛剑起舞的功夫了,是颗丸铃抛过去也就罢了,短剑扔过去我待会怎么捡回来?
鸡飞狗跳间,见黑雾有散开之势,金老大知道事不宜迟,连忙叫人掩护接近车與,众人还真成功纠缠住了金吾卫,金老大纵身一跃,直直闯入车與!
沈奚渊被重重一震,险些扶不住,正要蜷起来高呼救命时,见那金老大虽来势汹汹,手中却拿的不是刀剑,而是......
“宣大人勿怪,此物要紧!”
金老大抛来一个东西。
沈奚渊下意识伸手接住,碰到的那一刻,这熟悉的触感,这大小相宜的形状,但凡从宣家出来的都不会不熟悉!
沈奚渊愕然抬起头与金老大对视,眼前这汉子把脖子送到金吾卫刀下,就为了给他送来一本......
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