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确定那位远道而来的大理寺少卿此刻浑身湿漉漉地在隔壁洗浴,胡璠吩咐属下一定趁人之危注意其行踪,必要时可以制造些特殊情况让庄大人多留在客栈几天,让他察觉了也无妨。
胡璠挥笔一封信。
「敬禀恩师......吾将遣临川贾客,假议留女赀费,兼示御史有危,令庄少卿闻之。驱其急寻御史大夫,则契先生“救人”前策,且令庄公证此局矣......」
胡璠顿笔,虽然还有未尽之语,殷殷切切反倒羞涩,仔细装好,让暗卫衔了去。
正巧隔壁传来些许动静,似有重物坠地,伴有一两句闷哼。胡璠见状快步至庄秉锐房前,轻叩并道:“这位兄台,可需援手?”
庄秉锐倒是一拐一拐走来,爽快地开了门,“雨湿衣裳连带着打湿地,让阁下见效了。”言罢,侧身,似乎想邀请胡璠进去坐坐。
胡璠目光游移于地板上泥水拖拽痕迹,一动不动。
庄秉锐也不怪这位爱干净的热心公子拂了他脸面,殊不知胡璠此刻心中计量着:若是我让这地板更湿滑,可否令庄大人多摔几跤,暂时回不了行馆,只能待在客栈......但要是真摔了个好歹,“救”不了沈御史可就得不偿失了。
胡璠微微一笑,“天色已晚,某不欲叨扰,不过见兄台行动有不便,若有采买之需,可尽情吩咐。”
庄大人这二十年受尽阿谀奉承无数,此时见着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要效劳,倒不在意身份不明,无非......见这陌生公子衣着整洁华贵,估计是临川哪位富贵公子,在宣子离身边见过自己,起了结交之意罢了。
庄大人举手作揖:“恳请阁下帮忙送几件衣裳来......”说着正好面露难色起来,好不可怜。
胡璠点点头,侧头吩咐几句。
庄秉锐又道了几句谢,掏出银子,两人推脱一番,直到庄被一阵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把胡璠吓退两步,终于肯收下。
......
“王掌柜,你这次送来的苏绣金文袍,这做工,这针脚,啧啧,我就说最近见不到你人,看来都被银子绊住脚了吧!”
“我倒是想,你也不看最近谁来了临川,采选秀女的钦差!”一人声音压低了一些。
正要推门出去拿衣服的庄秉锐脚步一滞,竖起耳朵。
“那也不过四五十两......你替换个仆役丫头上去,塞点银子,这些年都这么过来的,还生疏了不曾?”
“你说的轻巧!这几日哪那么容易,上头眼睛亮着呢,这次银子递过去了没人肯收,几十两和一条命,孰轻孰重?”
留女赀。庄秉锐默念道。
这个他待了这么些日子倒是听过些风声,只不过他原本探查到是一个女儿几乎要一百两银子,因而也就断定能出的起的并非普遍,现在来看,留女赀牵涉甚广,临川靠留女赀吞下的数目,恐怕不容小觑。
庄秉锐还要细想下去,外头两人又抛出些石破天惊的秘辛出来……
“我说与你听,你千万别往外说,我兄弟前几日无意得知刘员外在官差来之前把女儿藏了起来,还让家仆备好棍子。”
“你这也太荒谬,刘员外就是个兔子胆子。不过我最近也听闻有几家联合起来,想要宴请钦差,不过那宴上的酒,可有些门道,怕是想让钦差大人迷糊神志,一梦不醒…”
庄秉锐耐心听下去,却发现两人聊着又溜向别处去了,嘴上没个把门的!
庄秉锐跺两脚,见外头止了话音,便推开门,取过衣裳,又赏了遍影子,对两个掌柜的恭维摆摆手。
见这两人谄媚神色,庄秉锐也知打探绝计是打探不出来什么,反倒打草惊蛇。
……
说到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风家最近也是深受其害。
那日豫王离开,留胡颀一人在宫宴上看热闹,别说,还真是不虚此行。豫王倒是乌鸦嘴,哦不,料事如神(豫王爷瞪胡颀一眼后,胡颀改口道),知道宴中流言纷纷可不是只冲着风灿然一人,这回,连玉芝兰树的赵公子也沾了腥。
要知道,由于宫宴相看的人家都非富即贵,这群人也是最看重名声的,对宫宴进出人等把控严格,那可是衣服里少块玉都进不去。也就是这次轮到风家周家当庄,让他风灿然讨了巧带了个馆妓进去,估计在这些人眼里头,长媚跟他风公子身上挂着的一块玉也没区别。
也就是说,进去的可没有奴婢小厮,全是小姐公子。那你要问谁来伺候?
其一,是东道主会特定养一群布菜牵引的,二是,这小姐公子里,也是能分三六九等的,简单得很,让下等的公子小姐去伺候上等的公子小姐不就好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先听我讲完。
胡颀歇口气,继续讲。“王爷让我看这一出闹剧是怎么发生的,我还真看出来点东西。首先是风灿然刚回到宴席,好几人明明都看见风灿然走过来了,仍然在议论赵怿和长媚,此为一不对劲,与其说他们是想故意让风灿然听见,不如说他们本就打算为赵怿捏些风流轶事。其次,风灿然与长媚冲突时,有几人一直盯着赵怿,似乎总想把赵怿往长媚那里推,赵怿倒是君子正派作风,一只手死死钳住风灿然,半点没往长媚那挪动。再其次,风家的人来得太快了,若以平常小姐少爷心态,无非也就看个热闹,见着事态闹大,才生出要找家里长辈的后怕,就算机灵的,也无非在看到王爷您与风灿然互殴……”
豫王按住胡颀,“说书先生此言差矣,请称之为,‘大战’。”
胡颀从善如流,“看到王爷您与风灿然一战后去叫风家人来。但见风家家仆赶来如此之迅疾,恐怕是早有人通风报信,要让风家出些丑,才特意提早让风家人赶来。”
有人要害赵怿。
只不过风灿然是个不争气的。
......
“兄长真是……荒唐……不争气的!”
新妃风苑舒抽搭着落泪,恽妃喝退了宫人,只能自己给哭滴滴的小姑娘擦泪。
恽妃从尚仪姑姑那里听完了事情全貌,倒也是第一次知道了长媚的名字,又听姑姑说上次在紫金寺与主持攀咬的也是此人,恽妃更是眉头紧皱,直叹气世事荒唐。
哪成想,更荒唐的还在后头。
自豫王与胡颀推断出有人盯着赵怿,很快豫王爷拍拍脑袋,想出一个昏招。
一般宫宴会持续几天,虽然第一天风公子就惨遭下擂,但这年头风流公子多了去了,第二日宫宴,树上掉个果子都能砸死几个摇扇子的。
豫王明显兴致盎然,几个摇扇子的看着豫王爷大摇大摆走过来都收了折扇,生怕豫王盯上自己。谁知豫王走过来神秘道:
“本王昨日寻思良久,找到了问题的根本所在。风灿然昨日发疯不就是因为他怀疑长媚姑娘与赵怿背着他有了私情,如今他风公子被关在家里,放着长媚赵怿二人在外头,定然也是惴惴不安。”
“本王也有些好生行善之德.......”
"噫——"
豫王止住话音一瞧,对面白眼都翻掉了几个。
好在豫王今日心情不错,不与这些宵小之辈计较,继续娓娓道来自己的“两全之计”:
“不愿见赵公子蒙冤,也不愿见风公子疑虑,本王提议,让长媚姑娘在诸位见证之下,就在这宫宴中,使出这娇红馆里争奇斗艳的本事,也请来赵怿面对面坐着,看是不是位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这结果,也是不用多想,定然是赵公子在石榴裙旁岿然不动。如此一来,大家既能见识名妓风华,赵公子又捍卫了自己的名声,风公子也不必担忧,岂不万全之策?哈哈哈!”
众人一听都来了兴趣,有些家中管的严的,怕是还没自己去娇红馆见过。
“王爷如何能让赵大人答应你这荒唐提议?”有人提出质疑。
豫王笑眯眯:“是你去求他当然不答应,你也不看本王是谁。”
好吧,其实是胡颀被他逼着和赵怿谈了半个时辰,还下着棋,也不知两人说了些啥,他听了一会快睡着了,醒来后就见两人都是神色忡忡。
“好......怎么没人问本王如何求得长媚来的?”
这位就是他自己谈拢的,胡颀那个不中用的!
胡颀领着长媚移步现身。
胡颀走来时刚好听见豫王的话,他侧头问长媚,“王爷同你说了什么,你才肯来的?”
长媚幽幽道:“他说不成功便成仁。”
胡颀沉思一会儿,豫王哪里来的“仁”,没想明白。
长媚回忆起豫王来找她,要带她再去一次宫宴,还要在所有人面前勾引赵怿的情景。
「长媚玉指轻点桌案,“凭什么......奴家是说,上次奴家去什么都没得到,还叫人赏了一巴掌,这一次奴家没个傍身的,可不敢再孤身闯荡了呢!”
豫王承诺,绝不叫人有机会打她巴掌,“这样,如果有人真打了你,本王这次不再自己出动,本王叫上胡颀,你也知道他有些武功,上次本王自己上还不是因为风灿然与本王有些亲缘,”豫王伸出手掌,“本王得自己出手才好把握个度嘛。”
这话若叫外面的胡颀听到怕不是一口茶喷豫王脸上,这哪是把握个度,分明是你豫王出拳软绵,武艺稀烂,打不死人才对!
长媚早知道这豫王说话添油加醋的毛病,她仰头,“王爷,说些实在的,奴家有什么好处不?”
豫王贼兮兮凑近,“此举功成,我叫皇帝给你讨个诰命封号玩玩,如何?”
长媚不为所动,豫王苦恼道:“事成,我娶了你也成。”
净给些没人要的。
长媚轻咳一声,豫王作投降状,“你说,我想不到了,你说的我都依。”
“你把命抵给我。”
豫王说,“好。”」
“他就这么答应了?”胡颀吃惊道。
“奴家不做亏本买卖。”
胡颀心里恶狠狠,下次这买卖让我来做,以后豫王逼我干什么事情我也要他把命抵给我。
胡颀失望地对长媚道:“以后你要收他的命,务必叫上我,你一个弱女子未必打得过他,让我来了结他罢。”
长媚目光意味深长,看得胡颀打了个寒战。
原先聚集的摇扇之徒见长媚还真来了,纷纷奔走相告,不一会,还真凑出那日围观的数目来,长媚扫一眼,还是些熟面孔。
再等一会儿,就见赵怿走了出来,云锦襕衫,风华卓绝。
只是眉目间颇为凝重,不见一丝笑意。
赵怿走向席位,直直坐下,一时间,众人无一靠近。
赵怿耳边还残余胡颀的声音。
「“风公子失态,并非巧合,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赵公子想必心中已有猜测。”胡颀落下一子,吃掉赵怿两颗子。
“此事过于儿戏,胡大人不必再言。”
“赵公子再三推脱,难道问心有愧?”
第三颗子。
白子落盘有声。
赵怿叹气,“胡大人何故激我,我与长媚姑娘素无牵扯,昨日一见,已是缘尽。二位何苦呢?”
“何苦”之一的豫王正在旁边东倒西歪呼呼大睡。
胡颀续上一子,不紧不慢,“这缘,都是挣来的。若无这第二次见面,赵公子恐怕此生再不见长媚一面。”
此生再不得见长媚一面。
你还想再见一面吗。如果是最后一面,赵公子舍得是这见她受人欺辱,涕泪湿鬓的一面吗。」
魔音入耳。
赵怿摸了摸胸口,里头还有件擦过她的脸的罗帕。
他一抬头,便可见长媚在对面立着,深深望着他,好似要透过他的青衫,望尽里面一张反复搓揉、匆忙塞进的罗帕,和一腔狼狈荒唐。
要登台的戏子毫无起伏,看客却一地翎羽零落,难以拾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