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嗬。”
长媚倚着栏,丝巾挥着。
李宛凑上来,“这个笑要卖多少银子?”
丝巾往李宛脸上打,“卖……李公子的辛勤一夜。”
李公子挠挠头,今晚不行。于是拿出点东西来赔罪,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叠起来的鲛帕,展开,里面一块琉璃骨嵌雕雏凤的环玉。
长媚手掂起来瞧瞧,嗤笑道:“看你拿着个帕子,还以为里头装的是银子呢,这样精细的雕玉,也赔不了李公子的不解风情。”
她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跟上来。”长媚今日裙尾拖曳,一片织金连烟如河蜿蜒曲行。“奴家大俗之人,玩不了金玉玩意,李公子若有几分怜惜,多来看看奴家也是好的。”
“别……”长媚走到了头,转过身来继续说,“别天天送东西,倒让人以为我长媚落没了,还在贪公子们的‘捧人玉’,”她促狭地笑,笑意又化作一双眼里悠悠荡荡,含羞似怯。“公子也不怕埋汰了自己,整日作为,倒似个遣送传命的‘闲汉’!”
“那些人怎可与我相提并论。媚娘,我向你赔罪,你要什么?我都给。星星月亮也行。”
“傻子。”
长媚低头思索了一会,“明日我要去李家,不是家宴那种,你要是怕别人见着我,就让我戴个幂篱。”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过带人回一趟自己家,李宛说什么也要答应。不过他隐隐觉得明日好像还有件什么事,是父亲叮嘱了一句的。
没等他想明白,话已出口。
李宛还想再亲热几番,今日的另一位客人来了。风灿然撩起帘子,这帘子挡了些什么又什么都挡不住,已经两次了,撩帘子之前两人抱作一团,帘子撩起来,他低头弯腰走过去时,两人又沏茶谈笑,端正坐着了。
风灿然状似亲热地扳上李宛的肩,在他耳旁问道,“你哥什么时候在家?”
长媚睨了两人一眼。
风灿然找李倍。风阑的意思?
李宛这才想起来方才长媚所言“明日”有什么事情了,他那炙手可热的亲哥明日休值。他爹让他别出去鬼混一家人团圆一下!
他方才答应了啥?还好,只是把人带回家又不是自己出去……嗐!也没什么区别!李宛想起不苟言笑的李倍,心里一阵发怵。
他狐疑地看风灿然一眼,“什么事?”
“大事。有关圣上。”风灿然神神叨叨的。
李宛抿着嘴不说,他看风灿然不爽也许久了。却未设防一旁的长媚,冷不丁来了一句。
“李公子答应了我明日要带我去李家的,可别食言呐。”
李宛讶异地看长媚一眼,看着她的表情又觉得她并非故意。
偏偏风灿然来捣乱。他皱眉,“明日,什么明日,李宛你不给面子是吧,行,那我也明日拜访,亲自问一问刑部尚书大人。”
长媚见气氛焦灼,笑着又插一句嘴,“明日且行明日乐,奴家为感激二位公子喜爱,今日约了花船游玩,日头正晒,还是去仙人湖避避暑吧。”
说完,她揽着风灿然的臂弯,又对李宛耳语一句。李宛听后神色大变,急匆匆地就走了。长媚挥着丝巾告别。
风灿然不明所以,但也乖乖跟着长媚走了。
另一边,李宛着急往李府赶。
李宛听到那一句话后心中警铃大作,一个个的!胡颀也向长媚打听李倍在哪!别人不知道,他确是知道的,两日前大理寺找皇城司去抓长媚,他自己不在便罢了,但皇城司的人撞上了豫王!豫王拦下后,又去皇城司撒了回泼,这也罢了,偏偏是兄长李倍亲自去的皇城司让他们别理会豫王,这下好了,豫王是要开始报复了吗?风灿然也是,风灿然打听做什么,风家又要掺合进来?等等,慎王妃好像就是风家人,天啊,风家不会也来给豫王出气吧!
天要亡我李家啊!
李宛盯着听完消息的父亲,心里忍不住想道。
此时为申时,李从善回家潦草日哺夕食。没吃两口就听到儿子不知从哪个旮旯处得来的消息。
“没出息!”但也不否认。李从善思索一会儿,“你再跟着看看,明日你哥回来你再与他细说。”
……
仙人湖水光粼粼,四处游荡的花船不少。
长媚惬意地躺着,柔柔的斜光从镂空木雕窗外探入,一缕一缕地抚慰她的发肤。
“别只顾着窝在舱里,出来见见光。”风灿然一个人站在船头被晒了一会儿,别人望过来都目光怪异,这人怎么孤零零的没有女伴?风灿然脸上挂不住,他瞥一眼从船舱内伸出的一截小腿,用脚踢了踢,买来两句叫唤。
“哎呦。”长媚扶着坠马髻出来,这马已经血肉委地了。风灿然看着这一脸色如春花,心头荡漾,恨不得捉着前头路人的眼再来看看,他带的可是什么人!
“媚娘你是错过了,刚刚一群公子小姐游船,叽叽喳喳的,”风灿然把人牵起来,“若是见了你,怕是更热闹。”
长媚剜他一眼,那眼刀刮得风灿然不痛,反倒心痒。“把我当什么稀奇玩意儿?要大惊小怪的,风公子不许取笑我。”
“不取笑不取笑,”风灿然环住长媚的腰,头埋进香颈,他笑着咬长媚耳朵,长媚耳下缀着红珊瑚,像软肉含着一滴血。“我是说,那些男男女女怕是眼珠都掉你身上。”
长媚作势去拧风灿然,被他握住,风灿然捏住她的腕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长媚笑话他,“你也不怕你妹妹看到。”
“小妹近来都没出过一次门,我倒是希望她能出来游船玩乐。”
长媚被压着不舒服,她歪了头,眼波流转,落在风灿然层叠浓密的眼睫上,她轻啄一口他的鼻尖,风灿然移开视线,游船僵直不动的桨旁微波荡漾。风灿然被亲得脖子嫣红。
“她就没个玩的好的姑娘家?”
风灿然忍俊不禁,“还没过门呢,媚娘。”
“我爱操这个心。风公子不让?”
风灿然抽出手,摸了摸刚刚被吻的鼻尖,他发觉眼眶发了热,他惊觉心口擂鼓似的擂得他头发晕,长媚的气息从他鼻尖探入缠住他的肺腑,他心底骂一句真是妖精,但视线却忍不住粘着长媚。
长媚见风灿然不言语,又开口:“风公子要跃身为皇亲国戚了,奴家怕是高攀不起。”
长媚总是如此,自损自贬,总想听他那几句哄。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要他怜她爱她。
风灿然勾着长媚,他不说,看她怎样。
长媚这次却不着急,好像只是为了顺着说下去。“若是真当了国舅,风公子可要爱惜名声,该结交之人,不该结交之人,可要分清。”
“风二姑娘要多认些人,豫王等人就不必了,但周家姑娘还是要亲近的。”
这语气奇怪。风灿然正色。
“我听闻太后姓周,跟那位周姑娘想必也是千丝万缕,你妹妹却没个帮衬的……”
这话浅显,怕是最不通世故人情的粗汉也能说出来。
“周姑娘据说也是礼聘入宫,人选却不是豫王,怎么你们风家摊上了豫王,平白遭人闲话。”长媚仰头,替风灿然理好揉乱的衣襟。
“风姑娘第一步要走好,别埋下祸根。”
毋以小嫌疏至戚,毋以新怨忘旧恩。
多直白,若是平时,风灿然定要反问一句如何这样讨厌豫王。但这些天风家也在操心豫王之事,豫王两个字已经听出茧子了,风灿然反倒没觉得奇怪,也不觉得长媚频频提别的男人刺耳。
他拢住长媚叠在他衣襟上的手,“为夫知道了,娘子操心。”
长媚还没见过风灿然一本正经的样子,人模狗样的,怪不得讨风阑喜欢。
她撤了手,“尽说些讨喜的话,还不把我骗得团团转。”
刚巧花船划到了岸,长媚移开视线。
只是她这目光一别,便一下子移不回来了。
熟人啊。岸上不远是一座规模不大的酒楼。站在三楼窗边并看着湖面的一位与长媚对上了视线。
那人瞧见了长媚,向她挥了挥手,兴味盎然地。
胡颀?长媚也觉得十分有趣……忽然见胡颀做了个手势,竖起一根手指抵在鼻尖,示意噤口不言。
没等长媚想过来是个什么事,忽然听到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她猛地转头,瞧见岸边冲过来一匹马,骏马受惊,嘶吼冲撞,马上主人拼命扯着缰绳,仍然控制不住。
噗!水花陡地扬起。
人和马一齐坠进湖里!
沉下去后甚至没有多大翻腾,反倒浮出一圈血水。
但岸上很快赶来一批人,看上去是皇城司的,急忙跳入水中救人。
不知为何,长媚第一直觉是去看胡颀在的酒楼。胡颀已不在原处。但她目光却抓住了一个背着箭筒的男人的身影。那人样貌年轻,形容漂亮。
长媚对自己睡过的人都记得,尤其是长的好看的。唯有一个,她没睡到却也记得。
那是在万源四年,朱商死的前一天,和她还未认识的陈引站在一起的男人,她如往常一般上前端茶奉水却得到了温和的道谢和红着脸给的赏赐的男人,惊鸿一面后再没见踪影的男人。
她后来问陈引问到了名字,叫,胡璠。
一直想着何时能再见一面。
长媚再看回仙人湖鸡飞狗跳的打捞救人。身后传来风灿然骤然发沉的嗓音:“刚刚坠马又落水的,是太府寺卿,邱皋颉。”
……
“太府寺卿落水啦!”
这消息半日席卷了京城。李倍回到李家时,身心俱疲。今日陛下在宫中听到太府寺卿落水的消息后震怒,人还在乾清殿,议事的大臣也还在吵吵嚷嚷,抽出鞭子就打在汇报的皇城司的亲事官身上。他记得那个亲事官,是六指挥之首,叫阎溯,很受宠信。
一鞭子抽下去,满堂死寂。
陛下丢了鞭子,鞭子上已经见了红。
“一群蠢货……”他目光剐剽每一个跪在地上颤抖不止的官员的身体。他身子前倾,双目猩红,比鞭子上的血还要触目惊心。
他的鞭子可以抽死在场的每一个人。可偏偏李倍觉得,他在狐疑,也在委屈。
李倍眉头紧锁,陛下要求严查原委。太府寺卿大人的情况也暂时明了,人没死,但坠马加上落水着实刮了人一层皮。原先陛下要金吾卫同王府侍卫到南方四府选秀女,其实不只如此,太府寺卿奉圣命也要暗访随行。三日后就要出发的太府寺卿此时坠马落水,无法再遵圣命!
而暗访一事,所知之人绝不超过五个!
陛下,太府寺卿,他,阎溯,或许再加一个陛下身边最亲近的大太监,单公公。
这其中,除陛下外,剩下四个,哪个泄了秘都是求死不得的忌讳。
李宛敲了门,走进来。他对兄长还是有些畏惧的,哪怕他也感知到一向冷眼冷面的兄长对他是旁人比不了的亲厚。
李倍皱的眉也松下来。李宛一向怕他。
“兄长,今日有好几人都向我打听你何时在家。有风家的风灿然,还有……”李宛说出来这个名字,有种邀功似的兴奋,“胡颀,就是那个豫王身边的,从临川府来的左司马。”
“打听我?”李倍顾不得对弟弟温和了,冷意席卷他的全身。
他早该想到,涉及到慎王的事,那位又怎会冷静下来。那位恨不得用鞭子抽的,是慎王。
……
长媚一个人在仙人湖上飘着。
胡颀本人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向长媚打听了要见李倍。不过自从那日他带走豫王去关禁闭,哪怕是被关的豫王爷前日也挣脱出来救她一次,顺便睡了一次,这胡颀倒是许久不见踪影,除却今日仙人湖惊鸿一瞥。
他都已经明目张胆到和胡璠一起在太府寺卿坠马落水时出现了,又何惧她一句编排。再说了,说不定李倍要查坠马一案一头雾水,“胡颀”二字也算给他指点了方向。
但风灿然找李倍却是实打实的。礼聘一事随豫王禁闭便被众人心照不宣掩过了,但对风家而言,这场博弈还未结束,至少他们还没出棋。李倍是三衙殿前司指挥使,从三品,手握三分之一的禁军,是实打实的皇帝亲卫。
风阑想通过李倍揣摩圣意?可李家不算世家,也与世家素无牵扯,也绝不是慎王拥趸。长媚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来,不过李家……她又不是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