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王没有住席知府为他安排的宅院,而是仍住在自己来时安置的一座暂时的宅子。范之初一下马车随意往后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踏上了一辆简陋的马车,那个身影好似是林迷。
林迷怎么会在这儿?范之初并不确定那就是林迷,可能是跟林迷身材很像吧。
跟着震王进了府,范之初一路都在想他会怎么对付她,没想到他把她带到了书房。
“本王这儿没有教导的嬷嬷,你就在这儿把女四书抄一遍吧,书待会儿就送过来。”
范之初看着他不言语,就这?你就给我来这?
女四书包括《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范之初自小耳闻但从未拜读过,等她看到书籍,才知道自己刚刚是多么自大。
厚厚的一沓书,她得抄到何年何月?
范之初维持微笑,身子微微一俯,道:“多谢王爷教导,其实民女自家也是有这些书的,就不劳烦王爷为民女寻来了。民女这就回家虔心抄书,以后定将书中精髓学以致用。”
“不,就在这儿抄,什么时候抄完什么走。”震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里的玩味很明显,很少有胖男人摆出这种表情不会让人觉得猥琐油腻。可能是他眼睛比较大的缘故。
范之初直起身,指着那些书,道:“这些书一天之内肯定抄不完,王爷难道不让民女回家吗?”
震王勾了勾唇,道:“本王方才说了,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走。”
范之初的笑容渐渐消失,“王爷这像话吗?本来您就没有权利教导民女,只不过民女自觉是对王爷无礼了些才随王爷走了这趟,王爷便这般严苛以待吗?”
震王点了点头,仿佛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本王确实没有教导你的权利,不过本王有惩戒你的权利。你是想挨十几个板子呢?还是在这儿抄女四书呢?本王看你一介女流,不忍心你受皮肉之苦才折中想出了这个法子,没想到范小姐一点也不领情反而责怪本王严苛。本王严苛起来范小姐怕是受不住。”他像一头豹,眼神越来越犀利阴狠,仿佛要将范之初吃入肚。
范之初没被吓到,依然不屈不挠,头头是道,“王爷误会了,民女也没说不抄啊。只是觉得在王爷的地盘儿有些不合规矩想回家抄而已。若是王爷不放心,等民女抄完给王爷送过来查看便是。”
震王鄙夷一笑,“本王没觉得不合规矩范小姐倒是多心!范小姐这般油滑,谁知道回了家你是否还虔心悔过呢?万一连书都不是自个儿抄的,那这教导还有何意?”
范之初眼里仿若有刀剑飞出,直直盯着他,“王爷今儿一定是要跟民女过不去了?”
震王“哈哈”笑了声,“本王若是范小姐就不会在这儿做无谓之争,抓紧时间才是。”
范之初觉得杵在原地呼呼生气像个傻子一样,只有被人嘲笑的份儿。于是她坐到了为她安排的位置上,伏在低矮的案几上,看着笔墨纸砚书,迟迟不下手。
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书案后高椅上好整以暇看着她的震王,妈的!也不给个好座儿。
范之初面前的案几是用来喝茶下棋的矮几,她只有盘腿坐在地上方形的软垫上,这种姿势尤其是在这种屈辱的时刻,让她觉得很不爽。
她心里不痛快,怎么也下不去笔,震王又在那儿监视着她,她烦躁的想要摔笔砸墨!
震王看她敢怒不敢言,内心爽快得很,好意提醒她,“范小姐,午膳时间都快到了,你确定还不动笔吗?”
范之初怨毒地看了他一眼,关你毛事!
她不想看到震王那万人嫌的面孔,也不想注意什么仪容礼仪,索性侧头趴在几上,拿着没有蘸墨的笔在宣纸上乱涂乱画,宣泄着自己的怒气,像个被爸妈监督着写作业却很叛逆不想动又不敢反抗的孩子。
什么玩意儿!她几时这么憋屈了?虽然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知道这不是人人平等的现代,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能忍则忍,但她就是不想委屈自己,不想低头,不想让那个上辈子害死她这辈子害死秦亿书的混蛋觉得她好欺负。
范之初家里人宠她,她自由随性也强势,;在外面做生意,她也不卑不亢让人不敢冒犯。所以实际在她心里阶级尊卑概念并没有生长起来,她懂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行动,也因为她的脾气太差很多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在她眼里,震王非王,他只是一个她可以看不顺眼的坏人。
但是古代终究是封建**的古代。她长这么大还没怎么接触过权贵人物,不知其中利害,这次会是个教训。
有人进来向震王耳语了几句,震王听后看着仍然心宽气傲的范之初,嘲笑地说,“你的救兵到了。”
范之初一下子挺起来,是席肃中吗?她高兴,又觉得惭愧,给自己男人惹事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
席肃中进来了,范之初很想一个飞身扑进他怀里,但是她不敢,她怕他的袖风带怒。如果她是席肃中肯定会非常生气,这败家娘们儿!
可是席肃中进来了,看见范之初像个委屈的小孩子被禁锢在一方矮几旁,望过来的眼神煞是可怜怯怯,心里一下子疼坏了。他不顾在场的其他人,过去把人拉起来,急切地询问和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范之初摇摇头。
“他们有没有恐吓你威胁你对你说重话?”
范之初摇摇头。
席肃中放下心来,抚慰地摸了摸她的头,才把她拥进怀里,卸下惊忧在她耳边轻语,“你吓死我了。”
范之初的愧疚一下子升级,席肃中一点儿没怪她,一点儿都没有。
震王看着他们惺惺相惜,有些无语和厌恶,出口打扰,“两位怕是忘了本王还在这儿?”
席肃中这才放开范之初,对震王行了一礼,问:“不知草民的未婚妻如何得罪了王爷,王爷竟要把她拘在这里?”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震王瞟了范之初一眼,“范小姐不懂尊卑之礼冲撞了本王,本王让她将女四书通通抄一遍好生反省反省,怎么,席公子觉得本王处置不当?”
席肃中很是恭敬,回答:“王爷处置的是。草民这就带她回去督促她好好抄写虔心反省。”
震王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仿佛要将房屋顶破,“席公子且慢,本王是要范小姐在这里当着本王的面抄写完毕,席公子不要自作主张。”他的话不容回拒反驳,目光将席肃中和范之初两人吃得死死的。
席肃中也不急,从容道:“王爷的目的是让草民的未婚妻知错改错,她既能诚心悔改,在哪里抄写不是一样呢?王爷此举未免有些小家子气。”
震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走进他们,更加一层压力,“看来席公子对本王的决定有些误会。你说的只是本王的目的之一,本王的确不怎么大度,对范小姐的无礼耿耿于怀。所以想要小惩一下她,相信她在本王的监督下能够悔改的更加痛彻。”
范之初听着两人的对话,有些脑壳疼,说得好像她犯了滔天大错一样?
看着两人僵持不下,范之初正想要不屈服算了,她自己一个人倒是可以顽强,但是席肃中,她不想连累他。
席肃中此时说:“妻有过夫难辞,王爷想要惩罚她不如罚在草民身上,如此针对一个女子对王爷的声望总归是不好的。王爷意下如何?”
震王不屑一笑,“范小姐好像还没有嫁与你,你有什么资格代替她接受惩罚?”
席肃中笑看着他,“王爷还未娶妻自然不知,从我们彼此定下心意那刻起,她便已经成了我的妻,我便是她的夫。她之过,我自然要代受。”
范之初一面惊愕席肃中要替她接受惩罚,一面又被席肃中的话深深打动,她心里一阵泛酸,这个家伙真是哪里都要秀!
震王眼底有被激怒的意味,他耻笑,“席公子是打算替范小姐抄写女四书吗?”
席肃中丝毫不觉得耻辱,微微一笑,“王爷若是不怕被人诟病,此罚草民也可接受。”
震王怒哼一声,他倒不怕别人背后嚼舌头,他只是不想两人就这么轻易过了这关。“既然席公子爱妻如命,那本王就成全你。你若愿受二十大板,此事本王便不再追究。”
范之初一惊,大喊,“不行!”
席肃中转过来摸摸她的头,示意她放心,然后对震王说,“王爷说话算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范之初很生气,她拽着席肃中的衣袖,怒斥他,“席肃中,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不想你因我受苦,也没有这个必要!”她又转头对震王说,“王爷,我的事我自己担,无需他人代替。”
震王一脸讥讽,对席肃中说:“看,这个女人多需要抄抄女四书。妻以夫为纲以夫为天,她刚刚忤逆你呵斥你,这算什么妻?以本王之见,你还是让她抄······”
“王爷!”席肃中喝住他,他对范之初轻蔑的态度让他很气愤,他语带警告,“我的妻无需你多言。”
震王见他怒极,收敛了一些,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两个到底谁来受罚?”
“我来。”席肃中抢先道,“不过还请王爷准许我将我的未婚妻送走,她今天不能再受到惊吓了。”言外之意,就是别让范之初看到他受罚,她会心疼害怕。
震王点点头,席肃中就将范之初带了出去。
范之初默不作声被席肃中牵着走,离书房远些了,她才拉住席肃中,说:“他不敢对我怎样的,你用不着受那二十大板。”她的语气有些有心无力,她慢慢明白,自己刚刚再犟也无济于事,徒添笑柄而已。
震王处心积虑要对付她,她再闹也闹不过人家的权势和底下的刀枪棍棒。做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的席肃中都要低下头来屈服权贵,她又有什么能耐和人家争斗呢?她只能像个泼妇一样怒争一口气,可是命,还是掌握在人家手里。人家想碾你,你无处可逃。
这便是尊卑,这便是王权。打杀随意,阶级固若金汤,人命贱如草芥。
席肃中紧握着她的手,知道她已经放弃,温柔一笑,说:“初初,二十大板于我来说不过皮肉之苦,若是任他将你留下,对我才是耻辱。我知道你内疚你心疼,若是你留下我也是一样的难受。我皮糙肉厚,你别担心。”
他掌上她的脸,“乖,在外面等我。”
范之初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泪花,“对不起。”
席肃中抹去她眼角泪水,亲吻她的额头,“是我没保护好你,不会有下次了。”
范之初哽咽,席肃中怕刚刚震王的话伤到了她的心,捧着她的脸,虔诚道:“初初,在我这里,夫以妻为纲夫以妻为天。”
范之初失笑,她根本没把震王的话放心上,她也捧过他的脸,“席肃中,在我这里,夫妻平等,谁也不是谁的天。”
席肃中哑然,随即一笑,不再说什么,把她送出了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