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肃中曾说上一世初见山庄开遍了天下,范之初本来现在没有这个打算的。但是那天席肃中说得格外动人,所以她打算提前实现这个愿景。
现在已经十一月份了,青州的冬天渐入佳境。
范之初因为要找人合作,最近应酬多了起来,去富堂苑的次数也逐渐增多。按照春深姐的玩笑话就是,最近有点审美疲劳了,可见范之初出入富堂苑有多频繁。因为天气渐冷,富堂苑里热烘烘的气氛和温度也格外吸引人。
范之初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席肃中。还是醉了的席肃中。
那天晚上范之初生意没谈拢,败兴而归。走在过道,春深姐扶着一个人迎面走过来。那人垂着头,范之初没看清是谁,只觉身形有些熟悉。拾起笑容跟春深姐不远不近打了个招呼,春深姐抬头敷衍一笑又继续摆弄几乎倒在她身上的那个人。
过道够宽,所以范之初不用让位。那人高大,春深姐弄得有些吃力,范之初正想搭把手,却听到那人模糊不清说道,“春深姐,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她的手瞬间缩回,五雷轰顶。
居然是席肃中!
春深姐没有注意到范之初的反常,只是对席肃中敷衍,“二爷,知道了。你能不能先起来?我走不动了。”
“我说一遍喜欢你你就知道了,我对范之初说那么多遍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耳朵聋吗?”席肃中喊道。
范之初淡淡回应,“我耳朵不聋。”然后脑海里不由自主开始思索席肃中到底对她说了几遍喜欢,然而印象中感觉寥寥无几。
席肃中抬起头来,问:“谁?”又对春深姐说,“我听到了初初的声音。”
春深姐看了看范之初,难为情道,“估计是吧。”
席肃中看向范之初,仔仔细细看了她许久才相信是她,他从春深姐身上直起身来,稳稳当当走到了范之初面前。
“初初,你怎么会在这儿?”席肃中站得笔直,好像刚刚那个东倒西歪醉得一塌糊涂的人不是他。
范之初眼神闪躲,说:“在这儿约了人谈事情。我先回去了。”范之初跟春深姐点了个头就要走。
席肃中一步跨到她面前,“初初送我回家吧?”
范之初:“???”凭哪样?
范之初转头对春深姐说:“春深姐,席肃中就拜托你了。”
席肃中先一步拒绝,“不要,春深姐忙着呢!”
春深姐接收到了席肃中的眼神,立马领会,拍腿叫道:“哎呀,我今天真是忙死了!那些人一个个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春深姐骂骂咧咧地淡出了他们的视线。
范之初深深无语,“席肃中,你让我一个女孩子送你回家害不害臊?”
“我喝醉了。”席肃中委屈道。
“我看你站得比白杨还笔直,哪里醉了?”话一说完席肃中就好像撑不住了似的倒在了她身上。
范之初:“······”真想给他一脚!
“席肃中,你起来!”范之初发现席肃中似乎重了许多,她根本推不动。“席肃中,你再不起来我揍你啊!”她威胁道,奈何人家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睡着了?
反复确认过后,不管席肃中是真睡着了还是假装的,范之初此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又不能把人撂在这儿不管,没有办法,她只好认命地把人连拖带拽弄回了马车上。
正在马车外等范之初出来的姜众看到他家老板单着身进去拖着人出来,眼里充满了不和谐的意味。
范之初把人交给姜众,说:“姜众,正好!这位是席家二少,你把他送回去。”
姜众不敢相信,“知府家的那个二少?”
“废话!青州有几个席家?赶紧把人弄上去。”两人合力把席肃中塞进了马车。
姜众在马车里问了生意的事后就准备下车,范之初迅速抓住其后领子,“哪里跑?”
被扼住了喉咙的姜众揪着自己的前领子,眼里充满哀求,“老板······我家娘子在等我!”
范之初这才想起姜众一早就跟她说要和自家娘子逛街置备冬需的事,没想到今天搞到这么晚。
不好意思再耽误人家,范之初放开他,“走吧走吧。”姜众想想自己娘子的警告,努力忽视掉老板的不满,跟范之初告了辞。
姜众一走,范之初懒懒看着靠在角落里睡熟的席肃中,终是没忍住,在他眼前像个小孩一样龇牙咧嘴挥了一顿空气拳。一是因为刚才生意谈的不顺,二是因为好久不见的席肃中又要粘着她。
刚挥完,席肃中就睁开了眼睛。眼里的些许清明证明他刚刚确实是在装睡。
范之初坦然收回手,不打算理他。这种人多给他一个眼神都是浪费。
席肃中没有对范之初刚才的行为做出什么反应,虽然是在装睡,但是由于喝了酒的缘故,迷迷糊糊也算是在睡。车里已经铺上了厚厚的绒毯,但是晚上气温更低,席肃中刚醒来突然觉得浑身一冷。
车子徐徐开动中,他撩开身后的车帘,一束清辉照进车内。外面有荧光在浮动,竟是下雪了。
席肃中没有回头,缓缓开口,“范之初,下初雪了。”
不知道为什么,范之初觉得席肃中今天的声音充满蛊惑。她闻声看向车外,果然飘起了雪。雪不是很大,下得慢悠悠的,像一个个小幽灵在空中旋转。有的小幽灵还没落地就已经堙灭在空中。
范之初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席肃中的侧脸上。月光下,他温和的轮廓线随着车身的晃动若隐若现,让范之初想起了夏夜里的蝉。一轮圆月,一根树枝,一只鸣蝉,单调的黑白两色勾勒出耐人寻味的意境。
“我好看吗?”席肃中突然转过头,问。从范之初视线落在他身上起他就感受到了。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倌一样一动不敢动接受着客人怜爱的眼神。
范之初感觉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她居然觉得席肃中在魅惑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范之初立马收起目光,岔开话题,“今年的雪比去年下的早些。”
席肃中像是在回忆,又看向车外,淡淡道:“也许吧。”
范之初心里“咯噔”一声,今天的,或者说醉了的席肃中,有些不一样。
范之初没有破坏这刻的宁静,冷意侵袭,她抱胸靠着车壁开始打盹儿。
夜色里,席肃中看着范之初模糊的睡颜,良久,道:“初初,对不起。”
范之初忽的睁开眼,不明白为什么席肃中要跟她道歉。
席肃中微微一笑,解释道:“为那天跟你说的话向你道歉。我好好反省过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该承受我的无名怒火。付出、怎样付出、付出多少都是我自愿的,应该说是一厢情愿。我不应该抱有你至少应该为我的付出感动的荒唐想法。”
范之初低低应了声,那天那种喉头哽咽的感受又出现了。
“你的确很爱秦亿书,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却难以接受。上一世因为秦亿书的背叛,你尘封了你的心。说实话,我至今还在怀疑你对我的喜欢到底是不是我的错觉。重生对我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起初很有把握让你喜欢上我。可我还是低估了你对秦亿书的喜欢,才十九岁的你就已经爱了他快十年,这是我那天才知道的事。这于我来说是个坏消息,很坏很坏,坏得我几乎想要放弃这么多年的坚持。”
席肃中在黑夜中的眼睛紧紧锁住范之初,范之初无神地看着别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心里翻滚的难受让她几乎不能集中注意力听席肃中说话。
席肃中没有停下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让你现在断绝对秦亿书的爱,你会痛苦;顺其自然让你像上一世一样被秦亿书背叛,你也会痛苦。似乎没有不痛苦的办法。那是让你早点痛苦好呢还是晚点痛苦好呢?常言道,早痛不如晚痛,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却忽略了你自己的想法。你那天说的很对,长辈说一万遍一千遍都不如自己亲身体会一遍来得刻骨铭心。”
“孩子总是顽固的,你现在还算个孩子,又怎么会乖乖听劝呢?我不会逼你,我也逼不了你,你喜欢秦亿书,就喜欢着吧。可惜我不清楚秦亿书当初是怎么背叛你的,不然大可告诉你让你小心提防着。”
车夫老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范府到了。席肃中只好停止自己发自肺腑的剖白。
范之初落荒而逃,苦涩开口,“我到了,老秦会送你回去。”
席肃中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扯到了自己身边,借着微弱的光线注视着范之初,动情道:“初初,亲亲我吧。”
范之初讶异,刚才的难受还没消除,她干咽了口气,说:“席肃中,你喝醉了。”
席肃中闷声一笑,“有你在我怎么会醉呢?”
范之初在心里唾骂自己真是够了,为什么今夜席肃中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撩人心弦呢?
“我得回去了。”范之初头一次怼不出话。
好像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席肃中盯她看了许久,才放手宠溺道,“回去吧,初初。”
范之初二话不说起身就要走,席肃中却又拉住她的手,她疑惑地回过头,席肃中仿佛瞬间下了什么决心,他说:“初初,我不等你了。”声音喑哑。
席肃中的心里也开始下雪了,凉的彻骨。
范之初闻言身躯不明显的一震,喉间哽塞已经让她说不出话,她只答了一个字,“好。”
席肃中这次放手放得干脆,范之初撇下心中不明的失落,慢慢下了车。
外面的雪下的大了,范之初看了看天,在心里感叹,这场初雪下的真大。
明明每一年的初雪都差不多。
“秦叔,麻烦你了。”席肃中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老秦回答了什么,范之初已经听不见了。
范之初步履沉重,有丫鬟出来给她打伞,她没有看是谁,在她娘急切而欢喜的呼唤声中走了进去。
席肃中不知道,范之初那天之所以会说那番话是因为她察觉自己有动心的嫌疑,今天她终于确认,动心不是嫌疑,而是事实。
这于范之初来说不是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