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没爹的孩子,滚开别在这儿挡路!”一个男孩厉声呵斥,推开在路中间的柳无弦。
柳无弦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白嫩的双手被磨破了皮,渗出了绯红的血。
“姜万方你说谁呢!”
柳无弦凶狠地盯着他,咬紧牙关,撑着爬起来走到他面前,抬手就是一推。
姜万方也未料到对方如此蛮横无理。她力道不小,这一推让他猛地磕在地面石块上,额头伤口血流不止。
“大伯!大伯!柳无弦打人了!万方哥哥流了好多血!”跑去告状的小孩是柳无弦三舅之子,即她的三弟,姜宇。
“柳无弦,你竟敢打我?我要告诉我爹去!”姜万方一手捂着流血的伤口,忿忿不平,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小丫片子欺负到他头上来。
“略略略。”柳无弦朝他吐舌头,得意地在他面前显摆,“打的就是你,叫你乱说话。”
“阿弦。”
柳无弦听见母亲唤她便立刻止住,垂眸双手扣在身前,方才的嚣张气焰全无:“母亲。”
她抬起头望向姜云飞,泪水浸湿眼眸,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地倾诉道:“是他先欺负我的!”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叫你不要惹事。”姜云飞不听她辩解,冷声命令她,“阿弦,道歉。”
“我没错!凭什么要我道歉!”
柳无弦惊醒,吓得一身冷汗。她揉了揉眉心,莫名地感觉烦躁。
又梦到她了。
她那张脸柳无弦快记不清了。
也不想记清。
像她这样是非不分,又软弱无能的人,为什么要记清?
柳无弦起身披上外衣,坐在窗前,被这个梦搅得睡意全无。
窗外夜空高悬一轮明月,圆似白玉盘。今日是中秋么?柳无弦也不太在意。
魏在思举头而望,双手撑在身后。月光照耀在上空,屋檐上的秋风簌簌,吹得他的脸庞冰凉。他指尖凝结玄力,轻柔地抚摸着手心里赤红的望幽草。
他在等一人,希望他不会来。
可他还是来了。
魏立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望向魏在思熄灯的房间,舒了一口气,才放心地转身,轻声推开大门离去。
约一个时辰前,魏在思骗魏立说自己歇息去了,回房间关了门,熄了灯,只余下一片夜色。他一袭黑衣,翻窗爬上屋顶,坐下静候。
白日里,魏在思在四季楼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还在庆幸那不是他。他宁愿在冷风中空等一夜,也不愿发现他父亲瞒着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魏立一路东张西望,生怕有人跟踪。
可惜魏在思太了解他了。他藏在他的视线之外,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魏立进了一片树林,残叶飘落,堆积于地。
踩在枯枝叶上就会发出细碎的声响,魏在思不敢靠得太近。他远远地瞧见魏立好似在和什么人交谈,但天太黑,他看不清。
魏在思只有想办法离得再近些。他将玄力实化为悬空阶梯,正欲踏上去时,却被发现了。
“谁?!”
魏立惊呼一声,转过身来试图找到偷听之人。
魏在思打草惊蛇了,看来对方的玄力阶层比他高。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躲藏,径直从树后走出,行至魏立跟前。
“阿思?你为何在此?”
魏立感到讶异,万万没想到跟踪他的竟是魏在思。回屋歇息的话是假的吧,就等着他露出马脚。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魏在思神色冷峻,月光为他染上一层薄凉。
魏立整张脸在阴影之下,他背手在后,仰望苍穹,缓缓而道:“中秋圆月,思念深切。”
“又骗我,你觉得我会信么?”魏在思见他这副故作痴情的模样便觉得可笑,他微眯眼,冷静地问他,“你见的是何人?你们究竟有什么谋划?”
魏立偏过头去,不敢直视魏在思的眼睛:“你不必再问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魏立!你到底要自欺欺人至何时?就算柳无弦入了元风门又怎样,师妹师弟都在勤恳地修炼,而你呢?胆小、颓废、逃避、虚伪!”
魏在思的吼声在树林中回荡,他轻微蹙眉,厌烦地望向他。他整日不思进取、异想天开,却又自怨自艾,因而魏在思把他数落得一无是处。
可这些骂声在魏立听来不痛不痒,仿佛谈论的人并非是他。他神情淡然,一声不吭,好似在等着听魏在思还有什么要说的。
然而魏在思轻笑一声,笑得几近阴鸷。他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仁比夜更黑,更冷。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你以为你现在这样做母亲就会看你一眼吗?别做梦了!”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魏在思的脸上。
他偏过头去,带着血的嘴角自嘲地向上扯了扯。果然是说中他的痛处了。
“到此为止。”魏立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冷意,他不想再同他掰扯,掠过他身侧而去。
魏在思一人驻在原地,耳畔嗡嗡声作响。直至冰凉的雨滴拍打在他的脸庞上,润湿他的肩头,他才缓过来。
淅淅沥沥,雨意不止。雨滴似断了的线,难缝补。京城地面积水成洼,倒映着街角灯火,影影绰绰。
魏在思全然被雨水浇透,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滚落,浸染衣襟。雨幕混沌,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漫无目的地行于长街上,他不知自己应去往何处。普天之下,竟没有一处屋檐是他的栖身地。
倏尔,魏在思忽觉雨止,他仰头望去,是一把杏黄色油纸伞撑在上方。
“哒哒哒哒……”
“魏在思。”
雨滴点在伞面上,单一重复的杂音和身后人的声音交织,这一刻,魏在思竟不觉得这雨声聒噪了。
他转过身来,见柳无弦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六角风灯,微光盈盈。她穿得比平日素净,月白色外衣搭着缃色内衬,唯有身后的赤色发带在风雨中飘摇。
“阿弦……”魏在思不想去思考柳无弦为何会出现在此,只是心中莫名泛起一阵酸涩之感。
梦醒后柳无弦再难入眠,想起白日里四季楼的可疑之处,便寻思着来瞧瞧,未料到遇上了魏在思。
柳无弦注意到他左侧脸颊异样的薄红,还有嘴角渗出的血,但她的目光很快移开,也没多问。
“白日我们在四季楼遇到的那位女子你还记得吗?”柳无弦直截了当地问他,亦是表明了自己深夜在此的缘由。
“记得。”
魏在思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抛在脑后,神情认真地回应柳无弦。他接过她手中的伞,伞面向她倾斜。
柳无弦抬眉,继续问道:“你不觉得她有点熟悉?”
魏在思之前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形似魏立的人身上去了,未对收拾程修的那位女子细想。现在回忆起来,好像确实是在哪儿见过她。
“莫非是……”魏在思豁然开朗,“在千绝山追杀我们的人之一,另外两人都唤她‘伞姐’。”
“我的猜想亦如是。”
柳无弦提着灯,迈步朝前走,魏在思撑伞跟上。伞沿上悬挂的水珠似玉帘,晶莹剔透,轻轻一摇便抖落。
“四季楼在京城名气不小,算起来也有近百载的历史了,恐怕这‘伞姐’也只是名义上的楼主。它背后的势力要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根深蒂固。”
除了柳无弦二人,深夜的京城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可听闻打更的声音。
此刻四季楼大门紧闭,门前以花草缀之,还有一口水缸,说是有聚财的寓意。缸中水清亮透彻,在雨里荡起层层涟漪。
魏在思正沉浸于思索之中,四季楼、千绝山,以及他父亲,这几者到底有何关联。然而身前人倏地转身,他左脸红肿处传来冰凉的触感,魏在思顿时愣住。
“好点了么?”
柳无弦问魏在思,声音温柔却又平淡。
她方才将手浸泡在水缸中,随后贴在他的脸颊上。秋夜的水总是冰凉沁人心,或许对其有所缓和。
魏在思眸光微动,他怔怔地盯着她,前一刻脑海里的所思所想瞬间一片空白。耳畔沙沙的雨声渐渐消失,静得好似他的眼中只能看见她。
柳无弦移开已经温热的手,见魏在思半晌不语,于是便歪头细细端详着他脸颊的泛红处。
魏在思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他侧过头去,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眸色暗沉,只听闻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那就行。”柳无弦轻点头,眼神里并无其他情绪。她并不觉得这般亲昵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就这么去做了。
夜色与秋雨交织,原本心凉了半截的魏在思却因为柳无弦的出现而找到光亮。那盏风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却又稳稳当当。
“那是……”
柳无弦的视线掠过魏在思,她微微蹙眉,感觉不太妙。
在魏在思身后,还未落地的雨滴逐渐聚集,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小漩涡。
魏在思闻言转身,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雨水像是被人操控一般,绕着既定的轨迹在旋转。
柳无弦抬臂,提灯凑近。微光穿过雨幕,向更深的黑夜延伸。二人同时警觉地凝望着愈变愈大的漩涡。
“玄阶玄境入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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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