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在思从沈记返回元风门。元风门是由一家废旧的武术馆改造而成,坐落在京城外围,地处较为偏僻。
元风门的大门半开半掩,门前挂着一盏纸糊的简陋灯笼,火光暗淡微弱,烛焰在风中打颤。
灯灭了。
魏在思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一手护在一侧挡风,一手点燃烛火。
灯笼又被点亮,魏在思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迈步入宗门。
“在思哥,你回来了!”师妹徐清正清扫着院落,她见魏在思归来,上前迎接道。
“辛苦小师妹。”魏在思点头回应着,眉间带着些许倦意,他声音沙哑地问,“师妹,你师父人呢?”
“师父他应当在屋子里,我没见他出来。”
“对了,这是沈记百花酥,你尝尝。”魏在思将手中的酥盒打开,递至徐清跟前。
“哇!这莫非是沈记的新品?”徐清惊喜地应道,她瞧盒中有四种口味,各有不同,便随意拿了一块品尝。
果真不愧是沈记的百花酥,外皮酥脆,内馅香甜醇厚,入口即化,仿佛还能嗅到花的清香。少一分则淡,多一分则腻。
“你再多拿些,跟你陈寂师兄一起吃。”
“好,那便谢谢在思哥了!”
魏在思正欲进屋,却又顿住脚步。
昏暗灯火下,可见庭院的干草靶被砍得不成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留痕。
此刻晚风簌簌,落叶飘散。
心中思绪万千,魏在思蓦然回首,目光沉沉而道:“徐清师妹,你天赋不差,又肯吃苦,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
“可宗门近来的状况你也知晓,如今门内弟子唯余你和你陈寂师兄两人了。你们去大宗门吧,上好的器物应有尽有,在那里才能彰显你们的实力。元风门只会成为你们的绊脚石。”
徐清的脸庞尚稚嫩,但她的言语间却透露着不符她年龄的稳重。她轻摇头,说道:“不,在思哥,我是不会走的。当初我走投无路、身无分文之时,是元风门收留了我。这份恩情我一直都铭记在心,永生难忘。”
“可……”魏在思欲言又止。
“不必劝我。我知你欲言恩情不是来束缚我的,”徐清的眼眸明亮似月,她轻笑道,“但这不是束缚,是我的选择。”
“罢了,选择由己,无愧于心便好。”魏在思才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了,他人去与否跟他何干。他无奈扶额,看来是和那群人待在一起久了。
徐清见魏在思今日倒是与往日有些不同,从前虽待她亲切,但却总是带着三分疏离,似乎鲜有人能窥探他的内心。而此刻,他竟愿与她言知心话。
魏在思与徐清告别后,来到他父亲的门前,屋内的灯尚还亮着。他抬手,轻叩门环。
“进。”
魏在思推开门,见他父亲背对着站在窗前,仰望苍穹,夜色衬得他的背影很是落寞。
“父亲,再给孩儿些时日。”魏在思垂首抱拳,言语间,他的目光却落在对方那双沾满泥泞的鞋上。
“不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日。”魏立的声音含糊不清,俄而他又问,“吃过晚膳了么?”
魏在思眼神未离,他正思量着,而后应道:“在回门路上已找了些吃食。”
“吃柿子吗?”
魏立转过身来,朝魏在思伸出手,掌心放着一个色泽鲜艳的柿子。他嘴里还吃着一个,唇角沾上了黏腻的汁水。
魏在思收回视线,无言以对。
“不了,你留着自己吃吧。”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担心他。
见魏在思推辞,魏立也不再顾忌,将最后一个柿子塞进口中。
“对了,你今日去了何处?为何鞋上满是污泥?”魏在思心中疑虑,这几日京城可未见雨。
“哦,”魏立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鞋,漫不经心地应道,“我去后院菜园子浇灌了,还未来得及换下。”
魏在思亦不想再追究,便拱手而言:“那父亲孩儿先行告退,您早点歇息。”
清晨鸡鸣,日光映射入屋,实在是晃眼。魏在思睁眼,翻身而起。他行至院落,遇徐清和陈寂两人在练功了。
“在思哥。”他们见魏在思,便停下向他行礼。
魏在思微笑,朝他们点头。他不用问都知道,他们的师父定还在呼呼大睡。
“师妹师弟,还烦请你们多盯着你们师父的起居和出行。这些时日外面不太平,我担心他的安危。”魏在思不确定他父亲又会搞什么事出来,还是多留个心眼比较放心。
“好,在思哥,交给我们吧。”徐清爽朗地应下。
魏在思出了元风门,先去的沈记百花酥。
“沈老板!还有望幽酥吗?都给我包起来!”
“什么?!又没了?”
魏在思揉了揉眉心,安慰自己道是望幽酥太抢手了,这是好事,好事。
“我再给你做一点吧。”沈仪安也没料到今日望幽酥这么快便卖光了,其食材也所剩无几,还没来得及做新的。
“罢了罢了,我明日再早些来便是。”别了沈仪安,魏在思往燕府那边走。
没曾想却被侍卫拦在了府外。
“我要见燕小姐。”魏在思双手抱在胸前,眉尾上扬。他抬出燕秋银的名号,他们岂敢不从?
“这位公子,实在是抱歉,燕小姐说了,她今日谁都不见。”侍卫态度坚定,一口回绝。
“那柳姑娘可来了府上?”魏在思又问。
“无可奉告。”
他眼里含笑:“那便是在了。”
庭院内,燕秋银握拳,双臂伸直抬起,双腿屈膝,正扎着马步。明明是秋日凉爽之季,她却热得满头大汗。
“银子,我们训练时间短,任务繁重,但一定要把基本功练好。”柳无弦身着玄黑色衣裙,赤色领口和腰带相间,在燕秋银前方背手而立。
“师父!我坚持不住了!”燕秋银两手在打颤,腿在不停地哆嗦。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至脸颊。
“柳师父,你怎么这么严格。”
一道干净爽朗的声音传来,柳无弦循声望去,见魏在思靠坐在庭院外的树枝上,脸上是恣意的笑容。他手里还抓着一条红发带,随风飘飞。
柳无弦看他真是胆子肥了,连燕府的墙也敢翻。她没搭理魏在思,转头对燕秋银说道:“银子,先休整片刻。”
“好。”燕秋银闻言便松懈下来,几乎快瘫坐在地上,还不停地喘着气。
远处的燕父瞧没在练功了,才跑过来给他们端茶送水。
“劳烦柳姑娘为我家银子操心了。”燕父指了指盘中的果子,“这是从树上新摘的果子,可甜了,柳姑娘快尝尝。”
“多谢燕伯父。”柳无弦微笑着向燕父道谢。
燕秋银的一只黑手摸上果盘,被燕父一把打掉,她撇撇嘴,吃痛地缩回,只好老老实实先去盥洗。
“银子,那树上的是你朋友吧,还不快好好招呼人家。”燕父轻拍正在吃果子的燕秋银。他一早便瞧见了那白衣少年,幸好及时拦下了巡逻卫。
“哦。”燕秋银不情不愿地应道。
柳无弦朝魏在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燕府守规矩点。后者连连点头,立刻认错。
魏在思从树上一跃而下,至三人身侧。他鞠躬向燕父行礼:“抱歉,燕伯父,是在下冒犯了。”
燕父摆摆手:“无碍无碍,是银子的朋友燕府都欢迎。快来尝尝这果子!”
魏在思道谢后便拾起一个秋果放入口中。
“你为何来此?”柳无弦不禁问他。
嘴里的果子发出脆响,魏在思耸耸肩:“闲来无事,便来瞧瞧。”
燕父离开后,燕秋银继续练功。
“对了,阿弦,那日我在试剑大会弄丢了你的红发带,路遇摊贩吆喝,顺便买了一条,就当是补给你了。”
魏在思转向柳无弦,手里的发带晃了晃。他把“顺便”两字咬得很重,装作一副自己不甚在意的样子,殊不知眉眼的笑意快要溢出来。
柳无弦眸光微动,她看了一眼魏在思,最后视线停留在那条红发带上,她没拒绝:“行,那我也勉强收下。”
她把发带缠绕几圈系在手腕处,丝带尾自然地垂落在半空中。
“柳姐姐,还有我!还有我!”见魏在思送礼,燕秋银正准备抽身离开去取,突然忆起自己还在练功,脚步霎时顿住。
柳无弦瞧她可怜哀求的模样,朝她摆了摆手,意在准允了。
燕秋银这才满心欢喜地取来她备好的剑穗。她递给柳无弦:“柳姐姐,上次是我思虑不周,希望这次的剑穗你会喜欢。”
“谢谢银子。”柳无弦取下腰间剑,赤色剑穗很配她的银剑。
“你喜欢就好!”燕秋银眉开眼笑,她忽觉方才练功的酸苦一扫而空,自己还能再练上几个时辰。
魏在思见状在一旁抿嘴笑,看样子柳无弦与初见之时不同了。不过,毋庸置疑的是,某些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接下来几日燕秋银皆在勤勤恳恳地练功。柳无弦问她要学何种器物时,她选了一根粗长棍,说是地上拾起便可使。
柳无弦觉得要燕秋银在几日内学会一样器物,木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她不能在燕府待太长时日,若是追杀的人再来,恐连累燕府。
“嘿!哈!”
“嘿!哈!”
燕秋银以半蹲扎马步的姿势为中心,双手一前一后持棍,后手一压,前手一抬,木棍便在她手中打转。紧接着她旋转一圈,长棍似是听她使唤,随之绕后。
燕秋银反手止转,长棍向前破风而出,势不可当。她的发丝被吹动,神色坚毅,如临大敌。
燕秋银收棍,望向一旁的柳无弦,虚心请教:“柳师父,我学得如何?”
“招式到位,但力道和狠劲还不够。”柳无弦找来一个草靶,深深地插入土中,再将周围泥土夯实,“什么时候能把这草靶击倒,你才算通过。”
“好!我定能做到!”燕秋银点点头。
“银子,这几日辛苦了,明日休息一日,沈仪安叫我们沈记一叙。”柳无弦的语气柔和了几分,“后面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可偷懒,记住了吗?”
燕秋银认真应道:“柳姐姐,我记住了。谢谢你毫无保留地将武术传授于我,我亦会勤加练习的!”
日沉西山,天边一片赤红,霞光映照大地。湖面金光灿灿,宛若星辰抖落。
灯火将人影拉长,徐清轻叩三下门扉,低声唤道:“在思哥,是我。”
魏在思开了门,请她在灯前坐下。
徐清向他说道:“今日师父出门了,似是要见什么人。但路上遇到点意外,我不小心跟丢了。”
“无碍,辛苦师妹。”魏在思斟了一杯茶递给她,“后面交与我就好,不麻烦师妹了。”
思来想去,徐清还是决定问问:“在思哥,你是在怀疑师父吗?”徐清觉得这可不像是在担心师父的安危,更像是跟踪。
“只是心下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