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弦忆起,魏在思从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接近她,和她做交易,承诺助她寻得真相,后面又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当然,她也借此利用他取得录世剑。他这把趁手的刀倒是任劳任怨,不离不弃。除了对她有所求之外,柳无弦再想不出他坚持这么做的理由。
魏在思垂眸,目光落在剑刃上,不知他在思索什么。而后他仰头望向柳无弦,言语诚恳:“我说过,你受伤了我会心疼的。在玄境里,我来迟害你负伤,我很是自责。”
“你习于单打独斗,哪怕受伤了也一笑了之。然你可知,会有人在意、心疼?所以……请允许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魏在思眼含笑意,墨色瞳仁似一汪春水,清澈明亮,映着柳无弦的影子。
如果在几年前有人这么对柳无弦说,她会相信。但这个人已不在了。
魏在思见柳无弦有几分动容,他言语未止:“我曾许诺帮你寻得当年真相,我不会食言。我现有个猜想,你要听吗?”
“说。”柳无弦抬眉应道。
魏在思又瞥了一眼弦音剑,战战兢兢地说:“能否先把剑放下,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见你方才也挺能说会道的。”柳无弦无奈地收了抵着的剑,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方才所说皆是肺腑之言。”魏在思纠正她的话,随后笑容渐敛,认真说道,“我猜这一切与那个黑色瓷瓶脱不了干系。”
跟柳无弦猜想的一致,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那瓷瓶分为子瓶和母瓶,子瓶只能汲取他人玄力,而母瓶可释放玄力,以此来增益持有者。”魏在思言之凿凿,“若追杀我们的三人是为我的至黑玄力而来……”
不对,魏在思又转念一想,柳无弦说他是顺带来着。
那看来柳无弦的玄力应当也不简单,她伤口能愈合,极有可能是至白玄力,但……魏在思又见八爪鱼断裂处的腐烂,倒是与他的极黑玄力有几分相像。或许是他多虑了,那并非柳无弦所造成的。
“会不会天音宗惨遭灭门也与此有关?幕后之人到底拿极玄做什么?”
柳无弦闻言沉思:“我的父亲跟你一样,都是至黑玄力,但他在灭门的几年前就被杀害了。两者的凶手是否是同一拨人,我尚不清楚,还需查明。”
“抱歉。”
魏在思并不是有意揭开她的痛处,他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她面无表情,语气亦是平淡如水,好似在谈论的事情与她毫无瓜葛。
“我其实还有一处疑惑。正如沈仪安所言,我们泡在玄阶玄境这坛罐子里,那这玄力涌入我们的体内为何不发生排斥?”魏在思问道。
按理来说,黑玄侵蚀原有玄力,而白玄是弥补缺损玄力,皆不能直接提升,但在玄阶玄境中却可,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柳无弦闭眼,努力回想在玄境之时,她毫无察觉地突破了玄二阶,之前从未有过,实在是怪异。
“柳姐姐!”燕秋银蹦跶着来到两人身边,还提着包袱,“你们收拾好了吗?我们下山吧。”
沈仪安同样走近,抱拳言说:“各位一路的照拂在下铭记于心,不胜感激。故而特邀诸位前去品尝我家新出的糕点,还望莫要推辞。”
魏在思站立,双手松垮地搭在腰间:“看在沈兄的面子上,我定要去尝尝!”
“小店而已,见笑了。”沈仪安谦逊地应道。
“小、小……小店?”
当魏在思站在队伍末尾,顺着如长龙般的人群望去,那是一家有着太后亲题牌匾的糕点铺。
沈记百花酥。
“你是说……大名鼎鼎的沈记百花酥是小店?将糕点送到陛下和众妃嫔面前的沈记百花酥是小店?”魏在思目瞪口呆。
他见沈仪安的穿着打扮,还以为他家境贫寒……那身处玄境之时他岂不是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了?
思及此,魏在思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钱袋子,幸好银子都还在,看来在玄境里花的钱财果真会回来。
可下一刻,魏在思两眼一黑,手中的碎银竟全都化成了沙子!
“嗯?此乃何缘由?”燕秋银凑近瞧着魏在思手里的一捧黄沙,还用两指尖轻捻,细碎沙粒簌簌下落。
沈仪安并不意外,他缓缓点头:“原来如此,虽然钱财会回来,但我们腹中的食物终究是为我们所需,于是这些银子便等价化作了沙子。”
魏在思感觉他心在滴血。罢了罢了,就当是招待朋友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总会回来的。
一旁的柳无弦无暇顾及他们所言,她望着沈记百花酥的那块牌匾怔住了,眼眶微红,回忆霎时涌上心头。
小时,沈记还没有家喻户晓,尚为一家糕点小铺。她每日便是坐在天音宗宗门的阶梯之上,盼着父母归家时手里会提着沈记的点心。
可惜记忆逐渐模糊,柳无弦快记不清他们的脸了。本以为她会淡忘,但那块血色的百花酥却一遍遍铭刻在她的心上。她的心早已伤痕累累,血流不止。
柳无弦闭眼,试图平复静心,逼着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她唯有把痛苦化作仇恨,变成一把刺向自己的刀,去麻痹自己方能缓解。
“阿……柳无弦?”魏在思看柳无弦脸色不太对劲,便唤她的名字,担忧地问道,“是不是有哪里不适?”
燕秋银见状拼命地晃着沈仪安,声音几近颤抖:“沈仪安你快帮柳姐姐看看!是不是之前的伤没好?”
柳无弦抬眸,她已恢复往日神色,轻轻地摇头说道:“无事,不必担心。不是要去尝尝沈老板的手艺吗?走吧。”
沈仪安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无碍后才开口回应:“那你有什么事和我们说。”
“嗯。”柳无弦轻点头。
魏在思闻言垂眸,她的语气越是平淡,他便越是失落。不知为何,他觉得心口像被堵住一般,闷得喘不上气来。
他抬头凝视前方,望着那糕点铺出神。
所以,让她宁愿压抑自己内心,独自一人承受,也不愿开口诉说的事,与沈记百花酥有关吗……
与此同时,有几人经过他们身边,正谈论着:“沈记推出新糕点了,我们快去瞧瞧。听闻这次沈记那是别具一格啊,不同口味的百花酥背后皆是代表一位女子,可谓百花齐放,十里飘香。”
“哦?”同行之人倒是有几分好奇,便问道,“都有哪些人物?”
“清山派嫡传弟子江问衾,江姑娘的雪莲冻;南宫派五代南宫逍,南宫小姐的紫曼糕;燕家小女燕秋银,燕小姐的梅花酪;还有位什么屠夫的女儿,芸苔饼。”
“老三,你还忘了有一人。”几人之中有一位男子,穿着花枝招展,锦缎与裘衣,尽显雍容华贵。手里一方折扇,扇面上莺歌燕舞、牡丹花开,还有金玉作坠。
他眼皮没抬,语气慵懒,带着几分戏谑说道:“那便是柳无弦的望幽酥。”
被唤作“老三”之人闻言大惊:“这望幽草可是常年开在鬼域的花啊,地面上虽有,但如此赤红阴暗的花,怎会有人买?这沈记不会做生意,为何找她啊。”
他踮起脚尖眺望,顺着长长的队伍瞧去,最左侧铺位空着,前方没有排着队的买家。这不恰好应了他所说,于是眉开眼笑起来:“我瞧着都没人敢买望幽酥呢。”
“柳无弦又是取走荟丹,又是夺下录世剑的,要我说啊,黑市揭榜那黑衣人说不定也是她,真是可怕。”
折扇在男子手中不紧不慢地摇动,虽言辞上说着可怕,但却脸上却尽是轻蔑、不屑之意。
魏在思这几日繁忙,未曾去细想。这一听倒是提醒他了,他就说早已突破玄阶的柳无弦怎会去天三阶玄境,原来黑市那悬赏令是她揭下的。
荟丹和录世剑,早已在她的计划之中,她是势在必得的。而他,只是她用完便可抛弃的棋子罢了。
魏在思眉头紧锁,他撇撇嘴,没由来地觉得烦躁,心底似有火在灼烧。
那身着华衣的男子接着说道:“这次试剑大会我们派去的高手全都折返,也不知柳无弦夺走录世剑用了何种手段。”
“难不成她和那千绝宗掌门顾山老头有一腿?也是,她都能屠灭满门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的话音还未落,脸颊就被一拳重击。他还没看清对方是何人,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头一歪,身体一偏,便摔倒在地。
魏在思本来就烦,早就看那花衣裳不顺眼了。他拳头一紧,冲上去就是一锭子。
“不是,你谁呀?关你什么事啊?”花衣裳回过神来,他捂住红肿的左脸,嘴角也破了皮,渗出了血。他怒视着他面前的白衣少年,气愤地说道。
魏在思屈膝,一把扯过对方的衣襟,将他提起,此刻杀气逼人:“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下次再像这般胡言乱语、信口开河,可不就是一拳这么简单了。”
魏在思直立起身,藐视地上之人,那眼神如视糟粕。
花衣裳踉跄着爬起来,他被彻底激怒了,平时哪受过这般凌辱:“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招惹我!”
“哎呀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程家公子呀。”燕秋银走上前来,眯着眼睛朝他笑道,“程修,你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犯了错被令堂打板子的事了么?难道你还想再尝一遍那个滋味?”
程修一震,面如土色:“……你是如何得知?原来如此!上次是你陷害我!”
“那又如何?就是看不惯你欺负别家姑娘。”燕秋银也懒得和他装了,只不过仗着两家交好,做做表面功夫罢了。
“程公子,我知令堂很是喜爱百花酥,不如改日我登门拜访,亲自为她送去?”沈仪安自以为笑得温和,但在魏在思和燕秋银看来十分渗人。
程修清楚沈仪安这哪是要送糕点啊,要是让他母亲知道,他岂不是要送命?
程修左右瞧与他同行之人,早就溜之大吉了。他就知道,根本指望不上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
柳无弦挑眉冷笑一声,她对上程修的目光,眼神里带着威压,令人胆寒:“识相的,滚远点。”
程修才意识到她就是柳无弦。玄力高强又有何了不起的!他是程家大公子,有他爹娘护着他,他们应该怕他才对!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控制不住双腿颤抖。
“你、你们给我等着!”放下狠话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方才这一闹,尤其其中一方还是好事的程修,周围围了不少看客。
“怎么没人买,沈记的望幽酥我全包了!”魏在思昂首挺胸,故意大声地喊道。
燕秋银跟着附和:“我也要我也要!魏在思,你不要跟我抢!”
柳无弦见他俩这般,忍不住低头笑了,两人一唱一和的。
“谢谢你们。”
“诶?阿弦,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魏在思嬉皮笑脸地凑到她跟前,一副欠打的模样。
柳无弦瞪了他一眼。
魏在思识趣地闭嘴。
“我,说,谢谢有你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