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秋银也不知如何使花钿来控制他人。是让对手看她额间的梅花吗?那是否需要她心里默念什么?
她抬头,坚毅地望着前方。
八爪怪被燕秋银吸引,发现她竟已摆脱它的掌控。正当它驱使触手再去围攻她时,却见她的花钿由梅色覆上一层殷红,一滴血流落。
待它回过神来,便早已动弹不得,随之而来的,是从柳无弦方向传来的怪异的感觉。触手远端似被冰状物攀上,正如它内心的恐慌一般,一直顺着蔓延。
“这是……”
它能触及,但却无法看见。
缠绕她的触手开始溃烂,血肉模糊。八爪怪感知到一股玄力入体,在一点一点地将它侵蚀、活剥。
“成为神明的祭品?”柳无弦面色冷淡,眼神却狠厉似剑,唇角一勾。
“毫无兴致。”
她头一偏,看不见的利刃从她身后散出,须臾之间,便将八爪怪的触手尽数斩断,纷纷掉落。
“不要!”
它一声嘶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柳无弦挣开禁锢,轻盈点地。
夜风拂过她的青丝,掀起她浸着血的衣裙。她的背影坚.挺而不屈。
在她面前的庞然大物神情扭曲,痛苦难言。溃烂的触手里露出褴褛的衣衫和人尸骸骨,慢慢地化成血水,无法再新生。
原来,光鲜亮丽的背后早已千疮百孔,腐朽不堪。
柳无弦半跪在地,右手揽住昏迷的燕秋银,左手圈住她的手腕,向她体内融入玄力。
八爪怪垂死挣扎,它拖着半截身体和断裂的残肢在地上匍匐爬行,去够方才掉落的玄黑色瓷瓶。
“我还有药瓶……我还有药瓶……神明能给予我力量……”它喃喃着,指尖因扒在泥土里磨出了血,“神被万物,护佑苍生……神被万物,护佑苍生……”
“你休想!我要为我母亲报仇!与你同归于尽!”
男孩的眼眸一瞬清明,坚韧而不屈。他饱含泪水,咬紧牙关,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
“找死。”它驱动体内残存玄力,嘴角浮现出一丝邪恶的笑意。
终于安静了。现在,这副身体是它的了,没人能再阻止它了。
正当它的指尖快够到瓷瓶时,那瓷瓶却被人拾起。
“你是要这个吗?”
八爪怪循声抬头,一张少年的脸出现在它的视野中。他的笑容温和友善,墨色瞳仁干净得一尘不染。
“这可只是子瓶哦,里面的玄力是给不了你力量的。”魏在思将玄黑药瓶颠倒,未有一滴液体漏出。转眼间,瓷瓶在它眼前被他捏碎。
他看着八爪怪的神色由半信半疑转为心灰意冷。目光落在断裂的触手之处,有腐烂的迹象,他若有所思。
魏在思仍是笑容可掬,却让八爪怪感到恐惧害怕。它双手撑地,连连后退,听见他言:“神明是假的。”
“不、不……”八爪怪痛不欲生,信仰好似在一瞬间崩塌。就在它绝望之时,它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弹起。
“柳无弦!不要让它得逞!”
南宫逍赶到此处,她还搀扶着受伤的南宫遥,脸上全是血迹。他们为寻母瓶,路遇一头强劲的怪兽,殊死搏斗。同行三人皆丧命,唯有他们姐弟二人侥幸逃脱。
魏在思反应迅速,瞬间将八爪怪刺杀,玄力穿膛而过。他起身回眸,指尖直指后方药铺老板手中的母瓶。
“咔嚓——”
才赶来还未弄清状况的店家看着破裂的瓷瓶,此刻泪如雨下。
“我的瓶啊!都是我的钱我的钱——”
江问衾把药铺老板制住,以防他反抗。沈仪安走至柳无弦身侧,扶起燕秋银,轻言道:“交给我吧。”
“魏在思,毁掉壁画!”柳无弦盯着前方的小屋,从敞开的门中可见其壁画一角。看来那玄黑色药瓶和神像就是这个玄境的关键所在。
魏在思飞身一跃,手挥青剑,玄力划花那张无脸的神明壁画。
裂开母瓶中的玄力溢出,似潮水一般向上涌动,化作一场甘霖降落。
柳无弦仰起头,见夜还是深色。雨滴拍打在她的脸上,水湿润了她的碎发,冰凉的触感让她感到真切。
“哗哗哗——”
雨在下。
他们出来了。
此刻恐怕已是外界的寅时。千绝宗为他们点亮了沿途的灯,守卫和医师仍在上方巡逻。
魏在思拾起入玄境前掉落的竹色斗笠,掸去上面的尘土,走到柳无弦跟前,轻扣在她头上。
他蹲下来,指尖捏住斗笠的细麻绳,系在她的脖颈处。水滴滑过他的脸颊,却也不掩他神色的温柔:“别着凉了。”
柳无弦的手自然地搭在他的手臂上,支撑着站立。
之前追杀他们的三人打草惊蛇了,如今这么多人在场,以防身份暴露,最近应当不会再出现了。
南宫逍发出信号弹,求助上空的宗门医师。若再不救治南宫遥,他的性命恐危在旦夕。医师立刻赶到,将他们带离。
柳无弦还有一事要做。她一动,便牵扯到伤口,轻微皱了一下眉。
“我陪你。”魏在思一直保持着手臂半抬的姿势,以便她扶着。
他知她要取录世剑。
“柳姑娘,承蒙一路照拂,亦庆幸能与诸位并肩同行,问衾不胜感激。我本就无意录世剑之争,现就此告别。”
江问衾照之前约定,收回柳无弦和燕秋银手中的玄力标记。
“问衾还有一事,”江问衾垂眸抱拳,言语真挚恳切,“柳姑娘实力不凡,众人有目共睹。若入我清山派,宗门上好器物和绝佳秘籍将为柳姑娘奉上,定是如虎添翼之举。”
魏在思竖起耳一听,立刻警觉起来。可不能让柳无弦入清山派。
“多谢江姑娘好意。”柳无弦莞尔一笑,“清山派人才辈出,声名显赫,的确是修行者的好去处。只是我向来一人散漫惯了,并无心入宗门,实在是抱歉。”
魏在思闻言舒了一口气。
“无碍。倘若他日柳姑娘有需要问衾之时,问衾随时恭候。”
“好,江姑娘,后会有期。”
江问衾微笑着抱拳:“后会有期。”
雨滴轻敲树叶,沙沙作响。
树下,经过沈仪安玄力的医治,燕秋银已苏醒过来,面色也比之前红润许多。她又露出一如既往灿烂的笑容:“柳姐姐,我们陪你上山。”
柳无弦回过头来:“不要紧吗?”
“我身体好着呢。”燕秋银两只手举过头顶,放下来,又举过头顶,放下来……
但沈仪安双手抱在胸前,脸色阴沉,他觉得很要紧。作为一名医师,他怎么可以见到伤者尚未恢复就随意乱跑呢。尤其是柳无弦,失血过多,还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等等。”
沈仪安又释放出玄力注入燕秋银的体内。他走至柳无弦身侧,使玄力探察她的伤口,竟已大致愈合,看来她果真是近白极玄力。
“沈医师,现在放心了吗?”柳无弦微歪头,轻笑一声。
沈仪安撇撇嘴,无话可说:“走吧。”
几人行至山顶,雨愈下愈大。除了柳无弦之外的三人,头上皆是顶着一块树皮。
“录世剑在何处啊,我怎么没看见?”燕秋银环视一圈,山顶就只有几棵树和一块巨石,石上题“千绝山”几个大字。一点剑的影子都没见着。
魏在思拔出青剑,在一块巨石前顿步。他抬手朝其一斩,玄力将黑石劈成两半。
石中散发出金色的剑光。
一把剑插在下方的碎石中,剑身通体白金色,剑柄处打造得利落不繁琐,初看稍显平庸,但细瞧可见工匠之用心,刃面锋利,与人相持完全不会落下风。
魏在思先是用碎石试探了一番,又用玄力击打,确认无异常之后,他回头唤她:“柳无弦,取剑!”
柳无弦的帽檐微抬,耳畔的雨声和魏在思的声音交织,灯火微光落在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柔和。
“来了!”
柳无弦双臂张开,飞身而上。她伸手从侧方握住剑柄,身体向后倾,用力拔剑。
碎石松动,剑被柳无弦拔出。金色的光芒褪去,唯有剑面上雨滴晶莹剔透,映出她那双淡漠却又坚定的眼眸。
“咚——咚——咚!”
在录世剑被拔出的那一刻,敲鼓声在山中响起,打破夜的宁静,宣告着胜利者的诞生。
最后几人皆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客栈,也顾不上掌门和其余人的道喜,他们再不休息天就快亮了。
柳无弦躺在床榻上,双手枕在头下。周遭静下来,她梳理了这几日所发生之事。
先是遇到一个身穿玄色斗篷的人。
那人会是谁?千绝宗掌门随后便来拦阻她,是怕斗篷人将她带走了吗?
莫不是故意引开她,为了试探顾山?
柳无弦兀地坐起身来,一个身影忽然浮现在柳无弦的脑海中。
三公主!
若三公主与千绝宗联手,应当是利用千绝宗助她夺权,条件便是引柳无弦入局。三公主引开她,是为试探宗门,同样千绝宗也并未完全信任她。
但追杀她的那三人,柳无弦未有耳闻。看来他们出手鲜有失误,只有死者才不会暴露他们的身份。如今柳无弦和魏在思从三人手中逃脱,他们定会卷土重来。
他们要么来自千绝宗,要么还有幕后之人。难道是为了她的玄力而来?通过那个玄黑色瓷瓶汲取她的玄力?
柳无弦摊开手心,温热的玄力在体内涌动,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们会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吗?
一阵风,吹灭烛火和油灯。漆黑之中,柳无弦的眼神如狼一般锐利。她拳头紧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轻易放过真凶。
当东方一缕红光亮起,天色渐白,沉睡中的万物正在苏醒。
柳无弦睁开眼,发现这一觉竟睡得比以往要安稳。她收拾起身,推门而去。
她见一人坐在阁楼窗边,窗外是千绝山秋日之光景,落叶纷纷,大雁南飞。他身着白衣,指尖玄力挑逗着手里的望幽草,赤红得格外显眼。
“魏在思?你守了一夜?”柳无弦走近,她倒是有几分讶异。
魏在思见是柳无弦,便收了望幽草,朝她扬起唇角,一副邀功模样:“如何,是不是被我感动到了?”
柳无弦取得录世剑,定会有不少不怀好意之人觊觎。虽说有千绝宗守卫护着,但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柳无弦眸光微动,她偏过头去,双手抱在胸前,心想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她启唇而道:“我用不着你来护我。”
“我自然是知晓我们家阿弦聪明过人、玄力高深,无人能敌,但……”魏在思话还未说完,就感觉一冰凉尖锐的东西抵在了他的脖颈处,声音戛然而止。
柳无弦闻言拔出弦音剑,剑锋从下而上,挑起魏在思的下颌,逼着他与她对视。
“你有本事敢再叫一遍。”
“这可是你说的哦。”魏在思盯着柳无弦,目光直白热烈,毫不避讳,他满眼笑意道,“阿弦阿弦阿弦……”
明明他的眼眸如此清亮,但柳无弦却看不透他。她分不清他哪句是假话,哪句是出自真心。
她力道加重,弦音剑逼近一分,在魏在思的肌肤上划出一道红色浅痕。
“好好好,我不这么叫了。”魏在思立马认怂求饶,但又补了两字,“暂时。”
柳无弦俯身,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皱着眉,眼神变得凌厉:“你……到底有何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