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弦和燕秋银一路跟踪小男孩至京城边缘。
不同于城内的繁华和明亮,这里天色阴沉、房屋破败,青石板上爬满碧绿苔藓,泥土肮脏地糊在墙体上。
一只不知名飞虫掠过燕秋银的脸庞,让她下意识往后一退,呼吸一滞。她的手臂挽着柳无弦,挽得更紧了。
“柳姐姐,我们还要继续跟下去吗?真的会有人住在这个地方吗?”燕秋银战战兢兢,她的心跳声如打鼓,仿佛下一刻就会跳出来。她赶紧抬手捂住自己的心脏。
柳无弦摊开手心,江问衾标记的小球玄力微弱,应当是距离太远,她没法感知。但若不尽快解开谜团,时间恐怕来不及了。
“嘘。”
柳无弦指尖停留在唇边,她看小男孩进入了一间小屋,泥墙上盖茅草,无窗,唯有一扇门。
燕秋银噤声,跟着柳无弦。她深吸一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她要相信柳姐姐。
木门“嘎吱”一声关了。
柳无弦她们二人轻声点地,慢慢靠近木屋,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
木屋四周鸦雀无声,偶有几道虫鸣声打破宁静。屋内同样悄无声息,柳无弦只听见布鞋碾踩在地面上发出的细碎脚步声。
步履平缓,毫无慌张之意,甚至有几分轻快。
柳无弦心下疑惑,他在药铺不还说家中有一位病重的母亲?就算母亲昏迷,脚步声也不当如此轻盈,莫非只有他一人在屋里?
“发现你们了哦。”
木门忽然打开,掀起一阵风,拂过柳无弦和燕秋银的衣裙。屋内景象却让她们瞳孔骤缩,霎时怔在原地。
男孩露出渗人的微笑,水汪汪的眼睛中映着对面两人的倒影。他一手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黏腻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在往下滴,滴在躺在他脚边的女子身上。
那位女子约莫而立之年,此刻面色惨白,睁大着眼睛,胸膛处有一个黑洞,毫无生气地晕染在血泊中。
男孩的另一只手紧握一玄黑色药瓶,玄力源源不断地从那颗捧着的心涌出,注入瓶内。
皆言玄力源于心,修行者全身上下玄力最丰富、纯粹之处,莫过于那颗跳动的心。身体其余他处受损,在白极玄力下尚有挽救余地,可心一旦被损伤,立即身死。
而在他的身后,是一幅刻满整面墙的壁画。画中人鸿衣羽裳,双手合十,腾云驾雾、飞升在天,绽放出神性的光辉。
却独独没有脸。
“娘亲跟我说过,”男孩的声音稚气而天真,“偷听可是不对的。”
“是否能听见他所言为何?”魏在思见沈仪安盯着齐大公子的方向,神情认真,于是便问道。
沈仪安摇摇头。他的嘴唇在反复翕动,似在模仿推敲齐公子适才说的话。
林家小姐已经逃离,而三人刚刚趁乱藏在房顶横梁上,此刻皆是半蹲的姿势。魏在思腿有些麻,脚底如踩针毡。
“他应当在说,”沈仪安凭借记忆复刻齐公子所言,“他们……是吃人的怪兽。”
“难不成夜晚的妖怪是人变的?”江问衾豁然开朗,“兽化的人在白日恢复,还会失去记忆。或许就是那妇人变成怪兽杀了自己的丈夫,办丧事那家人杀了自己的孩子。”
“不过,那丈夫和孩子为何没变成妖怪?”沈仪安皱眉问道。
魏在思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一个念头突然冒出他的脑海。他立刻跳下悬梁,翻窗而出,找到齐家的祠堂。
他站在高阶至上,祠堂大门前,身后跟着江问衾和沈仪安。
魏在思手搭在门扉上,推开门时回眸望着他们,神情坚毅,疏离却又带着几分悲悯。
“要是因为他们不愿信奉神明呢?”
“夫君你为何不信我?!只要我们一起供奉神明,祂就能救我们了!我们再也不用和着粗茶淡饭过日子,我腹中的孩子也就能活下来了……不是吗?”
女子居高临下俯视着丈夫,她捧着他的脸,嘴角僵硬地往上一扯,**在她的眼底滋生。
“阿湘!你醒醒!根本没有神明!”男子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他声音嘶哑着吼道,“就算有,祂也不会救我们!”
“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女子眼里浸满泪水,她发疯似地拼命摇头,“只要我乞求神明……我们的小花便能死而复生,我腹中的孩子也不必再被饿死了!”
“小花已经死了!”
“啪——”
女子打了丈夫一巴掌。
而后,玄力刺穿了丈夫的胸膛。女子眼神凶狠,手上沾满鲜血。她在慢慢地兽化,变成了一只面目全非的怪兽。
……
魏在思推开祠堂的大门,一尊高大的神像映入眼帘。红烛摇曳,光影忽明忽暗。而在神像的周围,供奉着许多玄黑色瓷瓶。
跟之前那小男孩抱在怀里的一模一样。所以……那不是药,而是用来供奉给神明的祭品。
“遭了,柳无弦她们有危险。”魏在思后退一步,走之前将剑一挥,玄力隔空击碎瓷瓶,镀金神像轰然倒地。
江问衾闭眼,静心,感知玄力所在。但她却拧眉摇摇头:“感应不到她们。”
“先去药铺看看。”沈仪安提议。
齐府的人匆匆赶来,可惜慢了一步,魏在思几人已撤离。
他们行至药铺时,店家正大发雷霆:“可恶!那小子竟敢骗我!我定叫他好看!”
木盒里装着的木制神像此刻被店家狠狠摔在地上,未经修饰、粗糙至极,全然不似先前那般雕工精美,泛着金色光泽。
“店家,请问您知晓那小男孩去往何处了吗?”魏在思上前一步过问药铺老板,眼神里的着急和担忧难掩。
“幸好我留了一手。”店家轻笑一声,赠予男孩的药瓶乃为子瓶,可凭借母瓶寻到子瓶的踪迹。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还烦请店家带路。”魏在思恭敬抱拳,奉承地对他笑道,“我们可为你抓到他,随后交于你之手。”
燕秋银惊恐地望向那个小男孩,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血腥味灌入鼻腔,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快要呕吐出来。
夜色临近,柳无弦见男孩开始兽化。他的下半肢逐渐软化,如一滩血水,凝成几条触手,上有疙瘩和吸盘,粘附着许多不知名物。
“作为偷听的惩罚,那就让你们献身于神明,成为祭品吧。”男孩半人半兽的模样,衬得那笑容更加诡异至极,他已经完全被**吞噬。
“快跑!”柳无弦朝燕秋银喊道,她推测他的玄力已超玄阶,甚至更高。
燕秋银闻言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若不是腿软,她还可以跑得更快。
可两人没跑几步,便双双被触手缠住脚踝,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柳无弦的手掌被磨破了皮,但对她来说只是小伤。她撑着地,手肘一屈,借着地面的反力弹起,在半空中旋转,试图摆脱触手的缠绕。
弦音剑闪着剑光,一道残影掠过,触手断成两截。柳无弦收剑站立,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燕秋银被触手拖着往后拉,在泥土地面上留下一道被拖拽的痕迹。脚踝处柔软湿润的触感,让她浑身难受。
正当她将玄力实化为一把利刃,欲斩断缠着她的触手时,男孩附玄力于另一条触手上,径直甩来击散了她的利刃。
燕秋银被瞬间涌入喉中血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朱唇染上血色。
柳无弦提腕抬臂,将手中剑一挥,切断那两条触手。触手尖端离体落地,尚在抽搐,而其断裂处蠕动着,长出了新的血肉。
燕秋银暂时得以解脱,但仍心有余悸。她踉跄着爬起来,站定在柳无弦身侧,做好防御。
“斩断了又会长出来,柳姐姐,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做?”燕秋银轻微喘着气,额间冒着细汗,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视线未从对手身上离开半分。
“看来我们要绕过它的触手,试着攻击它的本体上半身。”
柳无弦提着剑,迈开步子,向着对面发起进攻。她闪避着迎面袭来的长条,又同时以剑劈出一条路。燕秋银在后方释放玄力为她打掩护。
但这触手实在是难缠。若柳无弦想要靠近本体,只能抓住触手断裂但又未新生的那段间隙,她必须更快才行。
燕秋银在后方见那怪兽有些棘手,欲为柳无弦做点什么。她突然想起她的花钿,于是向那一抹红影喊道:“柳姐姐!我来控制它,你抓住时机给它致命一击!”
“不行,”柳无弦挥剑已快到不见其影,她在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它的玄力阶层比你高,强行控制你会遭到反噬的。”
此刻,柳无弦左右两边的触手皆被她斩断,尚未抽搐着长出新肉。小男孩的本体暴露在她面前,神情惊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没有时间留给柳无弦犹豫,她若是一直再和它纠缠下去,迟早会被耗尽。她唯有举剑突进,以此为点来破局。
燕秋银的乌色玄力护在柳无弦的两侧,似护盾一般为她抵挡住触手的袭击。
柳无弦逆风而行,在剑上凝结玄力,直奔那男孩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举剑一跃之时,近墨色玄力迎面涌来。柳无弦始料不及,对手的实力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强。她凭本能闪躲,可玄力还是刺入她的腹部。
燕秋银见一团墨汁样玄力从柳无弦的后背穿过,伴随着暗红的血迸溅。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撕心裂肺。
“柳姐姐!”
片刻间,那怪兽的触手击散了燕秋银的护盾,迅速将柳无弦缠绕包裹,悬于半空。
护盾被击碎,燕秋银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压力,脱力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同样被触手包绕。
她觉得脖颈处的触手像绳索一样勒住她的咽喉,让她呼吸不过来。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双腿在挣扎晃动。
“柳姐姐……柳姐姐……”燕秋银抽出体内玄力划开脖颈处的触手,方能缓一口气,她欲将意识模糊的柳无弦唤醒,“柳姐姐快醒醒……你能听见吗?”
“你们不想成为神明的祭品吗?”男孩歪头凝视着她们,方才眼神中的惧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野兽的**,“那是你们的荣幸!”
他要取出她们赤红的心,向神明献上最纯粹的玄力。神明便可给予他无穷无尽的力量,让他不会再任人踩在脚下,随意凌辱。
“是你杀了我的母亲!”另一道声音从男孩体内传出来,他眼神却变得清澈而又狠厉。他手扶着额侧,眉心拧成一团,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嗡嗡的声音传入耳中,柳无弦蹙眉,疼痛让她逐渐失去五感,眼皮沉重得难以抬起。可体内的玄力在沸腾涌动,暖意传至全身。
“银子……”柳无弦抬眸,呼吸微弱,但她在慢慢恢复。她能感受到风吹如刀刮,能听见燕秋银在唤她。
“柳姐姐!”
燕秋银转头,声音嘶哑地喊道。
同时她察觉到男孩的异常,他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两个不同的人。趁他们二人抢夺,她挣脱触手,要为柳姐姐争取更多的时间。
“嘿,八爪怪!看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