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气氛凝固了许久。
仿佛两个刚刚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斗的幼兽,此刻都精疲力尽地退回了各自的角落,默默地舔舐着被对方言语撕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空气中弥漫着被剖开真相后的刺痛感和奇异的安静。
最终,是程笑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不再激烈,带着一种疲惫的、近乎坦然的平静。
程笑:…是的,凯,你说的没错。
他甚至没有看凯,而是望着洞口透进来的、那一缕微弱的天光,仿佛在对着虚空举杯。
程笑:…我确实,活的虚无。你不是很好奇我在你眼中的‘乌托邦’放弃生命的原因吗?…就是这样,是我不够好,配不上它。
他的承认,轻飘飘的,却沉重得砸在地上。那是一种放弃了所有辩解和伪装后的彻底坦白,带着深不见底的自嘲和荒芜。
程笑:…但你说得对,指责你很容易。看清自己…太难了。我们俩,不过是一个想死得‘伟大’,一个活得‘随便’,本质上都是在逃避‘好好活着’这件事,对吧?
凯听着程笑的话,看着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侧影。那句“配不上”像一根细小的针,也刺了他一下。
凯:“…”
程笑这番话,将两人拉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都是“逃避者”,这削弱了对立感,创造了共情的基础。凯的沉默,不再是抵抗,而是在消化这个全新的、平等的视角。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前半生赖以生存的所有目标、所有“意义”都被否定,都被斥为是“自毁”和“逃避”……那么他自己呢?他未来的日子,又该凭什么而活?不也同样陷入了一片虚无的迷茫?
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共鸣感,在这个流星街长大的、习惯了绝对逻辑的灵魂中悄然滋生。
程笑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清晰而有力:“…不过,既然老天给了第二次机会…”他顿了顿,这次机会也包括遇见你,他在心里补充:“…我他妈的想试试看!试试不为任何狗屁意义,就为‘我乐意’而活!这很难,但…总比现在这样强!”
程笑向凯伸出手:“你呢?你也算‘重生’了,就准备继续套着那套旧程序,把这好不容易捡来的命再糟蹋一次吗?”
凯抬起头,逆光看着程笑。程笑的话像一把钥匙,不是强行撬开他的锁,而是轻轻叩击着他内心深处那个被层层封锁的、名为“自我”的盒子。奇犽的愿望是种子,程笑这混蛋一路上的疯言疯语是雨水,而此刻这撕开一切真相的对话,是破土而出的那一下。
他沉默了许久。那些枷锁太重,不是一瞬间就能挣脱的。但某种东西确实松动了。
凯:“………不会了。”
这三个字,不是豁然开朗的宣言,而是带着沉重喘息、从废墟中发出的第一个音节。
然后,他抬起手,握住了程笑的手。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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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惨白的汞银,透过废弃教堂残破的彩色玻璃,切割出斑驳陆离的光影。西索·魔术师像一头慵懒的豹子,斜倚在布满灰尘的窗沿,指尖一张扑克牌以违反物理定律的角度缓缓旋转,折射出妖异的光泽。
伊尔迷·揍敌客如同从阴影本身中凝结而出,无声无息地立在他身后,的存在感淡薄得像一道即将消散的幽灵。
“嗯哼~?” 西索没有回头,声线黏腻得如同融化的蜜糖,却又带着针尖般的锐利,“小伊~? 是那颗让你在意的青涩小苹果,终于发酵出值得亲手碾碎的芬芳了吗~?”
“他消失了。库洛洛也是。”伊尔迷的回答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报告天气。他刻意将这两个“消失”并列陈述,营造出一种二者可能有关联的模糊印象,巧妙地掩盖了库洛洛正被自己“保护”起来的事实。
西索终于慵懒地转过身,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收缩,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玩味:“所以~?无所不能的揍敌客,也有需要外人充当‘变量’的时候~?”他精准地点破了伊尔迷的来意。
“我需要除念师,我知道你也在找。”伊尔迷直接承认了需求,但巧妙地隐藏了真实用途,并将其归结为揍敌客的业务需要。
…毕竟,答应库洛洛的事,总要有个交代。而西索,正是最高效的“外包”选择。
他随即抛出了筹码,“作为交换:家族分析显示,目标除念师与‘贪婪之岛’的关联概率,高达87.3%。”
然而,预想中猎人看到猎物踪迹的兴奋并未出现。
西索只是轻轻歪了歪头,指尖的扑克牌“唰”地一声收拢,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怜悯的、极其虚假的笑容:“啊啦~? 仅此而已吗~?亲爱的小伊,你是不是忘了……我自己,就是最顶尖的‘情报收集者’呢~?”
他像教导一个不开窍的学生,向前倾身,语气甜腻却带着冰冷的锋芒:“这条消息,至多不过是为我节省了……嗯,大概一周的排查时间吧~?用它来换取我‘即将’到手的除念师的使用权……这定价,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呢~?”
伊尔迷空洞的猫眼没有任何波动,但周围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他深知西索的本质。“你的条件。”
西索的笑容瞬间如同盛开的曼陀罗,巨大、艳丽而饱含剧毒:“我的条件很简单~”
“第一,”他伸出食指,如同宣布一条法则,“‘贪婪之岛’的入场券——我知道你们揍敌客肯定有‘安全’的获取渠道——得由你‘友情赞助’~?”
“第二,”他的声音如同毒蛇滑过肌肤,“实验过程中,如果我觉得‘无聊’了,或者找到了更美味的‘新玩具’……我有权随时终止合作。并且,你已经支付的‘报酬’……恕不退还哦~?”
“第三,”他舔了舔嘴唇,金色的瞳孔兴奋地缩成一条细线,“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无论结果如何,程笑和凯的‘最终处置权’,必须提前、无条件地归我~!你不能以任何‘数据不达标’之类的借口反悔~!”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充满乐趣的夜空:“毕竟,乐趣在于过程本身~? 而果实是否美味,要由品尝者来决定,而不是……在一旁记录的、冷酷的科学家,你说对吗~?小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极尽贪婪又逻辑自洽。
伊尔迷沉默了片刻。西索的精明在他的计算之内。他迅速权衡:
入场券,成本极低。
“随时退出”条款增加了不确定性,但也意味着减少后续纠缠。
提前转让处置权……这条要求本身毫无约束力。鉴于西索上次委托的尾款尚未结清,这条完全可以事后赖掉,就算是抵消旧账。
理性评估:可行,且西索仍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尽管如此,被如此直接地反驳和抬价,对象还是西索,这让他感到一种微妙的、程序运行受阻般的不悦。伊尔迷极其轻微地抬了抬眉,语气依旧平板,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那就拉倒”的意味:
“哦。那算了。”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备选方案:“找到几个有家室的管家来帮忙,也并不难。”
潜台词:你西索是高性能但不可控的“变量”,而管家是稳定但效率较低的“工具”。我选择你本是为了效率,若成本过高,不如回归稳定方案。
西索怎么可能听不懂这揍敌客式的讨价还价?若真有完美替代品,伊尔迷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伊尔迷的顾虑在他听来清晰无比:原来是担心手下人会像掉进蜜罐的老鼠,迷失在那个游戏里忘了本职工作啊~? 真是典型的揍敌客式思维~
这个念头让西索感到一种扭曲的趣味。
但他没有趁机继续抬价,某种介于“老朋友”的熟稔与对这场游戏本身的期待之间的微妙情绪,让他流畅地切换到了另一种模式。
他脸上的夸张笑容瞬间收敛,化作一种带着些许暧昧和诱惑的低沉语调,如同在权色场上周旋的老手:
“哎呀~别这么冷淡嘛。”他向前一步,几乎要踏入伊尔迷的私人空间,声音压得更低,“你看,找一个既足够‘不可预测’能当你的‘变量’,又足够‘强大’不会轻易死掉,还绝对会为了更有趣的现实而准时‘返航’……这样的‘合作伙伴’,多不容易呀~”
“省下你担心手下人‘乐不思蜀’的管理成本,说不定……能让你给我打个折呢?” 他眨了下眼,暗示性十足,精准地戳破了伊尔迷那未明说的顾虑,并将自己的“不可预测性”重新包装成了一种“可靠的不可预测性”。
伊尔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在处理这条复杂且无用的社交信息。几秒后,他得出了结论:“……可以。条款照旧。入场券三天内送到。”
交易达成。没有握手,只有月光下两个各怀鬼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