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笑看着凯那副把外套当遮羞布系在腰间的实用主义做派,脑子里下意识地又开始跑火车:
程笑(内心OS): “啧啧,幸好伊尔迷是个著名的性冷淡,这家伙(凯)看起来也是个会选择性的忽略‘性’这回事的工作狂……不然就凭这前揍敌客大佬、流星街美强惨的身份和这张脸,这经历要是搁别人身上,指不定被传成什么香艳离奇的八卦了……”
他几乎能脑补出一些狗血小报的标题了。
然而,这个轻佻的念头刚刚闪过,那些刚刚强行被他压下去的、属于凯的记忆碎片,就像是沉在水底的冰块,冷不丁地又浮了上来——尤其是最后那一段:精心策划的求死、袭击伊尔迷时孤注一掷的绝望、以及……被念钉击中后,意识陷入混沌,醒来后被告知“你是我的妻子”时的那种……全然空白、被强行赋予身份的彻底茫然与虚无。
那感觉并非痛苦,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连自我都被否定的死寂。
程笑脸上的那点调侃瞬间消失了,像是被冷水泼灭的火星。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个关于“香艳八卦”的联想,不仅不合时宜,甚至有点……轻浮得可耻。
程笑(内心OS): “……靠。”
他沉默下来,目光从凯系着外套的腰际移开,落在了对方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空洞的脸上。
而凯,此刻确实正处在那段记忆的回响中。
他安静地坐着,微微垂着眼眸。那些记忆带来的并非激烈的情绪,而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荒谬感。
他所有的计算、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绝望和最终选择的解脱……最后竟然导致了那样一个完全在他预料之外的、近乎滑稽的结局。
他不是作为战士或罪人死去,也不是作为英雄被铭记。他像是被随意摆弄的玩偶,被抹去过去,套上“妻子”的壳子,放在华丽的笼子里,度过了一段他本人毫无知觉的、虚假的时光。
这种命运完全脱轨、被他人彻底掌控的感觉,对于他这样一个一生都在试图掌控自己和他人生死命运的人来说,或许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感到……无措。
山洞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一种混合着沉重、荒谬和淡淡悲伤的沉默。
程笑抓了抓头发,第一次在面对凯时,感到了一种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小心翼翼。
山洞内的沉默几乎要凝固了。
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他前半生所有的行动纲领、所有的生存意义,都建立在那个“为流星街而死”的终极目标上。像一个被编写好最终指令的程序,一路狂奔向终点。
可现在,终点线被意外地、荒谬地延后了。
程序还在运行,却失去了核心指令。
这多出来的、计划之外的生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知所措。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段多出来的时间。
程笑敏锐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空洞和纠结。他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试探着开口: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凯:………不知道。
他回答得很快,几乎是本能地、沿着最熟悉的思维路径给出了答案,仿佛这样才能填补那份无措:
“可能……会另找一个‘危险的资源’,继续‘盗窃’…”
程笑(被这种深入骨髓的执念惊到眉头一跳): “…你要选个别的地方,重复在揍敌客干过的事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再来一次?直到成功,或者……真的死掉?”
凯:………………
沉默许久
程笑的话像针一样刺破了他下意识的防御。是啊,再来一次?然后呢?即使成功了,然后呢?他的人生难道就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吗?
一种巨大的疲惫和虚无感席卷了他。
他抬起头,看向程笑,那双总是冷静算计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脆弱的茫然。他喃喃地反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问程笑,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是在质问那玩弄了他的命运:
“……不然呢?”
“我这条命还在…” 他的逻辑依然固执地围绕着那个起点打转,“不应该继续……为流星街燃烧吗?”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程笑一直压着的火气!
“听着!” 程笑猛地伸出手,有些粗暴地掰过凯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他的动作很大,但眼神里却没有戏谑,只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和愤怒。
“你的姐姐救你!”程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几乎是在低吼,“是为了你能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让你把自己捆住去送死!”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在山洞里回荡:
“奇犽呢?!他拼着许愿让你‘自由’!你刚从他哥那个更大的笼子里逃出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又急不可待地要给自己套上一个新的枷锁吗?!”
“你所谓的‘燃烧’,根本就不是奉献!是自毁!是逃避!”程笑的话语像锤子一样砸下来,“你只是不敢面对‘为自己而活’这件事而已!因为这比你去死难多了!”
程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松开了手,仿佛用尽了力气。
山洞里只剩下他激动的余音和凯彻底怔住的神情。
凯被这劈头盖脸的痛骂震住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坚固的东西,正在程笑的话语下,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凯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枷锁中艰难挤出:
“……可是,我早该死去了…我能活着都是‘姐姐’…我是她生命的‘延续’!如果我不坚持,那她不就白救我了吗?我作为‘幸存者’,本应该为‘灾难’赎罪…”
这番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是天经地义的真理,刻进了他的骨髓里。
程笑听着这些话,没有立刻反驳。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像一道闪电般劈中了他——他之前所有的疑惑和猜测,那些看似不相关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条名为 “求死” 的线串了起来,瞬间组成了一个完整而令人心碎的真相。
他突然全都明白了。
凯之所以如此坚定地、甚至堪称偏执地执行着那个为流星街“盗窃”资源的“程序”,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继承遗志”。
其最深的内核,是那股强大到扭曲的“自毁倾向”和无法摆脱的“幸存者创伤”!
他选择揍敌客,不仅仅因为那里利益最丰厚。
更是因为那里危险系数最高,最容易“合理地”死去!他从一开始,就为自己选择了一条通往死亡的捷径!他所有的奋斗,本质上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漫长的自杀!
还有那记忆最后,他得知“妻子”判决后,那看似失控、实则是精准计算后对伊尔迷的发起的自杀式攻击……
那不仅仅是为了保全流星街的布置。
那更是他在绝望中,对自己渴望已久的“死亡”发起的最后冲刺!
他所有“伟大”的目标和“无私”的奉献,其最原始的驱动力,竟然是对自我生命的极度厌恶和否定,是一种变相的自我惩罚!
我去……所以你这家伙所谓的“伟大计划”,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他妈的一场大型自杀策划?!
程笑看着眼前这个迷茫而痛苦的男人,看着他用“责任”和“赎罪”包裹起来的、千疮百孔的灵魂。他知道,任何温和的劝说都是隔靴搔痒。
他必须下猛药。
程笑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近乎残忍。他选择用最过激的话,把血淋淋的真相直接撕开,怼到凯的面前:
“赎罪?延续?” 程笑的声音冷得像冰,“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凯!”
“你根本不是在‘延续’她的生命!你是在践踏她的牺牲!”
“她用命换来的,不是一台只知道执行‘赎罪程序’的机器!更不是一个一心想找死的疯子!”
“你说的每一个字,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在纪念她,而是在侮辱她!”
“她救你,是想让你活!而你,却用她给你的这条命,变着法地、处心积虑地想去死!你这叫哪门子的‘延续’?你这他妈叫忘恩负义!”
程笑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凯用了半辈子构建的精神堡垒,将里面最不堪、最痛苦的脓疮暴露出来。
“你问我你不坚持她是不是白救了?”
“我告诉你!她现在就是白救了!因为她救下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人’,是一个被‘愧疚’和‘求死’**驱动的空壳!”
“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去死!这就是你对你‘姐姐’那条命的态度?!”
程笑的话像一连串的重锤,狠狠砸在凯的心上。
凯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黑眸中,仿佛有冰层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程笑那番激烈而精准的指控,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终于刺穿了他厚重的心理防线。
一直压抑的、从未与人诉说过、甚至可能对自己都拒绝承认的委屈、绝望和巨大的痛苦,似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
他的意识音不再平稳,带上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趋于绝对零度的冰冷和精准的残酷:
“…………”
“那么,程笑。”
“你这般义正词严地批判我的“程序”……”
“你自己呢?”
他的声音像冰冷的毒液,缓慢而清晰地注入空气:
“你看似无所畏惧,追求刺激,不过是用‘虚无’和‘疯狂’来掩盖你不敢面对的空洞!”
“你将一切视为游戏,因为一旦承认其真实性,你就必须承担责任,而你害怕承担任何重量!”
凯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经将程笑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我的‘程序’至少还有一个目标!你的‘程序’根本就是一片混乱的虚无!你甚至连一个值得为之赴死的目标都没有!”
最后,他几乎是掷地有声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越感,发出了灵魂拷问:
“至少我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你呢?你连为什么活都不知道!”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程笑脸上的激动和愤怒瞬间凝固了,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凯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命中了他一直试图用喧闹和玩世不恭掩盖起来的、内心最深处的荒芜与恐惧。
程笑看到了他为自己设定的“伟大”死亡。
而他也同样,一眼看穿了程笑那“乐子人”面具下的——彻底的虚无。
这场互相的解剖,没有赢家。
他们都赤身**地站在对方面前,露出了内心深处最不堪、最脆弱、也最真实的伤疤。
山洞里,只剩下两个同样迷失的灵魂,在彼此残酷而真实的映照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