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枯戮山,家主议事厅。空气凝滞如铁。
“哦?”席巴·揍敌客雄浑的声音打破寂静,他伟岸的身躯稳坐于主位,目光如炬,“他自愿充当这个‘风险’的载体?” 这句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一把衡量价值的尺子。
“是的,父亲。”伊尔迷站立着,面无表情,但一种发现高效工具般的冰冷愉悦,在他空洞的眼底一闪而过。“一个无需家族承担风险,就能验证‘附身规律’的工具。”
摆在明面上的交易已经十分明朗了———库洛洛提供“验证附身规律”的服务,揍敌客提供“接触秘密”的机会。
席巴粗壮的手指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最终拍板的锤音。“……前提是,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不能有任何后果牵连到揍敌客。”
“请您放心。”伊尔迷的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而且,库洛洛·鲁西鲁,已经支付了‘定金’。”
他略微停顿,说出的话却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提供的关于凯‘附身需通过捕食’的推测本身,反向证明了最关键的一点:凯的附身是被动、随机的,他本人毫无掌控力。”
席巴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巨大价值:那个曾让家族严阵以待的“幽灵”威胁,其根基已然崩塌。
伊尔迷的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猎人考试时,凯那孤注一掷的威胁姿态。他微微眯起了眼。
……原来如此。一场精彩的欺诈。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当年意外将凯“格式化”的决定,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歪打正着的“正确”。
毕竟,对于过于聪明的头脑,空白,才是最稳定的状态。
库洛洛自以为用来换取信任的“筹码”,在揍敌客的逻辑里,早已变成了一份揭示真相的“额外赠品”。这份“赠品”的价值,甚至远超库洛洛本身提出的交易。
而现在,他们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享用送上门的“主菜”了。
“……可以。”席巴最终裁定,声音低沉平稳,却仿佛蕴含着将整座枯枯戮山都压下去的重量。“此事由你全权负责。”
他伟岸的身躯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锁定伊尔迷,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锥砸落:
“程笑的行为,已构成对揍敌客根基的挑衅。家族的名誉,不容玷污。既然此次目标直指这只蛀虫,那么,即便过程需要触及‘亚路嘉’的领域,风险也在可评估范围之内。”
他的话语里没有咆哮,却有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东西——一种绝对零度般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揍敌客的尊严,不容任何形式的轻慢。让这次行动的结果,成为对此最清晰的宣告。”
“是,父亲。”伊尔迷微微颔首。
他转身离去,阴影吞没他的身影。
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手握剧本,但剧本的最终解释权,从来都掌握在更冷酷、更善于解读规则的人手中。
世界的另一个角落,某处荒无人烟的峭壁之下。
程笑气喘吁吁,像只逃难的土拨鼠,正手脚并用地攀爬着一个极其隐蔽的天然洞穴。他裤腰上死死别着那个得来不易的“意识之偶”,那玩意儿硌得他生疼,但他愣是没舍得扔。手里还攥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掰下来的粗树枝,既当拐杖又当探路工具。
“啪叽”一声,他终于彻底爬进了洞口,四仰八叉地瘫在冰冷的地面上,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
“哎……哎呀妈……”他大口喘着气,对着空气(也是对自己脑子里的另一位)念叨,“这地方……够、够隐蔽了吧?蜘蛛、揍敌客……就算是他妈的猎人协会来了,也得找上一阵子……先、先歇歇……”
意识深处,凯的声音回应而来,带着一丝极少显露的、精神层面的疲惫:“可以。”
然而,就在两人精神稍稍松懈的这一刹那——
轰!!!
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庞杂而痛苦的记忆洪流,毫无征兆地猛然爆发,如同决堤的江河,疯狂地冲进程笑的脑海!
“呃啊——!”程笑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太阳穴突突直跳,无数陌生的画面、声音、情绪碎片像是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烙进他的神经里。
“……!”凯同样在承受着这股冲击,他的意识波动甚至比程笑更加剧烈。那些被他遗忘的、属于“凯”的人生——流星街的灰暗、玛莎福利院的微光、那个陌生“姐姐”决绝的背影、揍敌客家族的冰冷辉煌、步步为营的算计、计划败露时的解脱、以及最后袭击伊尔迷时的绝望……一切的一切,排山倒海般归来!
两人都始料未及。他们都以为烧掉那具作为“伊尔迷妻子”的躯壳后,记忆会立刻恢复,甚至一度怀疑这根本就是伊尔迷为了骗他回去编造的谎言。
却没想到,这延迟的“馈赠”竟如此霸道,偏偏选在他们刚刚以为获得片刻安宁的时刻袭来!
更让程笑恐惧的是,他感觉“自己”正在消失!那些强烈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和情感是如此真实而霸道,正在疯狂地覆盖、挤压他原本的意识和记忆!我是谁?我是那个在流星街挣扎的孩子?我是那个在揍敌客运筹帷幄的管家?还是……程笑?剧烈的认知混乱和撕裂感让他几欲呕吐,精神濒临错乱的边缘。
但几乎是瞬间,凯就意识到了程笑所处的极端危险——两套完整的、都蕴含着巨大情感冲击的记忆正在同一个大脑里争夺主导权,这足以彻底摧毁任何一个健全的人格!
没有一丝犹豫,甚至顾不上自己正被往事撕扯的痛苦,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凝聚起意识,向那个正在被“淹没”的程笑传递出最清晰、最紧迫的指令:
“程笑!听我说!”
“这不是你的记忆!固守本心!”
“意识之偶……现在……立刻把我剥离出去!快!”
他的声音如同利剑,劈开混乱的浪潮!
程笑此刻已经被记忆洪流冲得头晕眼花,认知混乱,脑仁疼得几乎无法思考,全凭求生本能和对凯那点残存的信任,哆哆嗦嗦地抓向裤腰上的“意识之偶”。
他也顾不上什么姿势仪态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那具古朴的人偶摆在地上,双手死死按了上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出去!快从他脑子里出去!这是我的脑子!”
下一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具原本只有手臂长短的“意识之偶”,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般,开始缓缓变大!其表面粗糙的布料质感,如同蜕皮般悄然褪去,逐渐变得细腻、光滑,呈现出一种……近乎人类皮肤的质感与色泽!
而蜷缩在地上的程笑,猛地感觉到脑袋一轻——那几乎要撑爆他颅骨的痛苦潮水般退去了。
“嗬……嗬……” 程笑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大脑里仿佛经历了一场爆炸,此刻虽然剧痛消退,却一片狼藉,嗡嗡作响。
他根本顾不上眼前那个由人偶变成的大活人,也顾不上什么尴尬或者好奇。
他所有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正全力以赴地、近乎恐慌地进行着一项极其重要的内部工程——紧急区分和加固“自我”的边界。
就像在一间被飓风扫荡过的图书馆里,他必须飞快地把“程笑”的书和“凯”的书分拣开来,塞回不同的书架,并死死按住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生怕一不小心,那两个书架又轰然倒塌,混合在一起。
“我是程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想死,我来了全职猎人……”
“我不是凯,我没在流星街长大,我不欠一个姐姐的命,我不是揍敌客的管家……”
“那些冰冷的计算、那些沉重的责任、那些绝望……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他反复地、几乎是神经质地默念着,进行着自我锚定。这种精神上的梳理和防御,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以至于他暂时完全屏蔽了外部世界。
因此,他只是无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见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在痛苦地颤抖,耳边似乎隐约听到压抑的闷哼声。
但那些声音和景象,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呐喊着一句话:
“稳住!程笑!你是程笑!别被带跑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感觉脑海里那惊涛骇浪般的混乱渐渐平复,两个“书架”勉强立住了,他才像是虚脱了一般,彻底放松下来,后背完全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在他面前,那个由人偶变化而成的、赤身**的黑发男子,却替代了他刚才的位置,猛地蜷缩起身体,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巨大痛苦与迷茫的闷哼。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地上蜷缩的人影剧烈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
凯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松开了抱紧自己的手臂,撑坐起来。黑色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额角和脸颊。他眼神有些空茫,仿佛还沉在那片刚刚归来的、名为“过去”的冰冷深海之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麻木。
程笑这边也终于勉强把自己的“精神书架”给糊弄立住了,长舒一口气。他一扭头,正好对上凯那双失焦的、还带着未散尽痛楚的漆黑眼睛,以及……呃……一大片苍白的、毫无遮挡的皮肤。
程笑:“……”
一种极其不自在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这跟那张漂亮脸蛋无关,纯粹是一个现代社畜灵魂深处对于“**相对”这种场面的本能性尴尬。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有些粗鲁地“唰”一下把自己身上那件因为逃亡而脏兮兮的外套扒了下来,团成一团,没好气地扔了过去,精准地盖在凯的脸上。
凯:?
脸上突然被蒙了一件带着尘土和汗味(主要是程笑的汗味)的外套,凯空洞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真实的疑惑。他从脸上拉下那件衣服,不解地看向程笑。
虽然完全无法理解“羞耻心”这种奢侈的概念,但凯凭借其顶尖的观察力和逻辑分析能力,迅速将程笑的反应(移开视线、皱眉、扔衣服)与当前环境(自己未着寸缕)关联起来,得出了一个结论:程笑对“裸露”这一状态感到不适。
凯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平静地、甚至有些笨拙地(毕竟很久没用过真实身体做这么细致的动作了)将那件外套展开,然后……非常实用主义地随意一围,勉强遮住了重点部位。
做完这个动作,他再次抬起眼看向程笑,眼神仿佛在说:“这样可以了吗?现在能继续讨论正事了吗?”
程笑看着他那副“问题已解决”的坦然表情,和那件围得极其勉强、反而更凸显某种诡异氛围的外套,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只能无力地抹了把脸。
程笑(内心OS): “……行吧。总比光着强。跟这种‘非人类’没法讲常识!”
山洞里的气氛,从刚才记忆冲击的悲剧,瞬间跳频到一种由认知差异造成的冷幽默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