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纽约夜晚,出租车顶灯在街头划出一道道光的轨迹,红与黄交错,和无数店铺门口的霓虹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街角的爵士乐酒吧里,萨克斯的声音被放大,溢到街上,混合着餐厅飘出的烤肉味和行人身上的香水气息。
景末和洛基重回纽约街头。
地铁口仍旧人流不断,有人提着手提箱,有人抱着滑板,匆忙或散漫,脚步声、说笑声、手机铃声汇聚成一片不散的喧嚣。
景末戴上爸爸留下来的墨镜,一瞬间,全部色彩重回视线。
她近乎贪婪地环顾这一切,像一个久病初愈的患者终于踏出病房、拥抱世界。
就连地铁口乞讨的流浪汉,看起来都那么顺眼……
反倒是流浪汉被景末长久的直视弄得不自在起来,低声咕哝了几句,抱着酒瓶走开了。
洛基就在这时,冷不丁从口袋里掏出悬戒,递给她。
景末愣了一瞬,目光停留在那被她摩挲过无数次的戒指上,没有接。
“我不是已经把它物归原主了吗?”
“很显然,斯特兰奇并不赞成你这么做。”洛基答,“他说,你才是它的主人。”
“可我已经放弃它了——”
“——那你自己跟现在的斯特兰奇说去。”洛基把悬戒扔进景末怀里。
景末来不及再反驳什么,只好连忙伸手接住,“你有什么毛病?你现在又跟他成一伙的了?”
洛基只露出一个邪魅又欠揍的微笑来:“我知道,它就跟你的孩子一样,你才没法舍弃它。”
“我怎么没舍弃!是你把它捡回来的!!!”
“如果你真那么讨厌它,再舍弃第二次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让我把它扔在大街上?”景末抓狂,“悬戒是圣殿的法器,一旦被任何外人捡到并加以利用,后果都不堪设想!”
“这么听起来,你还是挺在乎至尊圣殿的嘛。”
“洛!!!基!!!”
这是景末生平第一次不顾众人眼光,当街咆哮。
不过,幸好这里是纽约。无论你当街做什么,周围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负起责任来,大师姐。”恶作剧之神轻飘飘地说道,“如果你真想跟法师们划清界限,就有始有终,自己到至尊圣殿跟他说清楚。”
“可所有人都以为我早就死了啊!”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洛基微笑着拍拍她的肩,“加油。我相信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一定全都处理好了。”
景末眯起眼睛:“……你要去哪?”
“去生活,去见想见的人,去不留遗憾。”
第一次听到洛基发表鸡汤,景末浑身上下掀起无数鸡皮疙瘩:“……麻烦留个电话号给我,以备不时之需。”
“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我可不想不速之客冷不丁出现在我家里——”
剩下的话没说完,一道绿光闪过,邪神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熙攘的纽约街头,徒留景末在原地,又气又笑地做了个深呼吸。
她盯着掌心的悬戒几秒钟——熟悉的花纹、重量、磁场——经过如此之久的磨合,它仿佛已经长成她身体的一部分。
如果要让她再舍弃它一次,说实话,那难度无异于弗罗多将魔戒扔进末日火山。
景末叹了口气,将悬戒揣进口袋里。
无论如何,她不会再轻易用它了。
如今,她要一步步走回家去。
*
虽然景末早已疲于接见不速之客,可终归是事与愿违。
公寓楼下,昏黄的街灯底下倚着一个熟悉的侧影。
景末只远远望见他,脚就不与自主生了根。
朗姆洛的一双眼睛黑得浓烈,像盛在夜色里的烈酒,让她一旦对视上,就难以移开。
诸如此刻。
见景末愣在原地不动,朗姆洛率先一步走上前:“说吧,你有什么要紧事要找我?”
……哦。
景末想起被洛基拽去31世纪之前,给朗姆洛发的那条短信。
那时候她苦于时间溜脱的不稳定性,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拽进任何时间裂隙里——而那些时间点却都不约而同地与面前这个男人有关。
洛基的嘲笑言犹在耳:“如果你每次的传送地点都是那个人,甜心,这说明你潜意识里正无可救药地在想他。”
景末嘴唇动了动。她想起朗姆洛和那位亚裔女人坐在Velvet & Steel里共进晚餐的场景——两个人看起来倒是很般配,至少比他跟自己看上去配多了。
那么如今,似乎真的没什么把那些“要紧事”告诉他的必要。
她不说话,朗姆洛也不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景末觉得,估计自己究其一生,也无法知道面前这具冷硬壳子底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是不是调回神盾局了?”
“是。”
“那你,”景末深吸一口气,“愿不愿意帮我介绍工作?”
“……啊?”
*
景末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现在的身份不是个“死人”,她会有很多金光闪闪的机会。
也许,她会在这个金秋九月抵达麻省,把一切过往都抛诸脑后,在MIT图书馆里埋首于论文,或者在校园里无忧无虑地与同学讨论公式与实验……
可如今,这些机会都化为泡影了。
以往的履历、成绩表都作废了,身份信息也注销了。普通的公司不会收留一个身份模糊、履历断层的人,大学也不会为一份“复活”的申请破例。
景末从不敢以“智商高”自居,可如今,她的确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注定被埋没而感到痛心。
在此之前,她的动力一直是复仇。
让夺走她在史塔克企业实习机会的人付出代价,让把她送进阿卡姆疯人院的人付出代价,让在她身上做实验的人付出代价……
她没有食言,他们的确都付出了代价。雨果医生在牢里自杀,哈利·奥斯本从蒙特雷的高空纵身跃下,杰罗姆·瓦勒斯卡已经被她变得又老又秃,她把他当初带给她的羞辱加倍地还给了他。
于是,事到如今,她连恨都没办法恨。
没有任何一个载体能承受住她此刻的空虚。
洛基说,让她重回光天化日之下、重回昔日朋友们身边。
景末光是想想这件事,就觉得浑身无力——经此一遭后,她再也没办法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一个外人身上。
她该如何确定,她的归来,对那些往昔朋友们而言是一件好事,还是一桩巴不得规避的麻烦?
如果她不是个麻烦,当初他们又怎么会对她趋之若鹜?
……是不是又想得太远了?
总之,她是铁了心不会回去。
既然还要生活下去,就不能坐吃山空,找份工作来维系日常开销已是必然。
神盾局就这样变成了当之无愧的最优选——一个不需要履历的地方,一个专门招收和她一样身份特殊的人的地方,只要你能派上用场,他们都会要。
况且,身边都已经有了布洛克·朗姆洛这样一位现成的七级特工,不如近水楼台,让他帮着自己内推。
景末本以为会在说服朗姆洛这件事上花很大功夫,没承想,他倒是答应得很快,快到景末反复思考这免费午餐之后是不是藏着什么很大代价。
绞尽脑汁地想了两天,她依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行李基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马上就是朗姆洛带她去神盾局基地报道的日子。
神盾局基地不在纽约,至于具体地址,只有她亲自报道并被明确录取之后,才有资格知晓。
景末其实想过把房子退租,可仔细想了想,又打消这个念头。
曾经她在纽约留下过那么多痕迹,而那些痕迹已无一不消亡了。
如今她只剩下这座小公寓。如果它也不在了,景末真的不知道她还剩下什么。
对于她的告别,毒液表现出高度不舍:【怎么办!以后再也没人给我烤好吃的巧克力派了!】
埃迪:“搞没搞错?明明我也会烤啊!”
毒液立刻转头,张开大嘴,尖牙闪着光:【放屁!你上次烤的派硬得像轮胎,我的牙都差点崩了!】
埃迪:“那是你吃得太快了,还没凉透呢!”
毒液:【借口!你连糖都放错!我才不吃你烤的垃圾派!】
见他俩又要大吵特吵,景末连忙摆手:“我只是去外地工作而已,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我一放假就回来!”
毒液:【你下次放假是什么时候?】
景末:“这个……可能还要很久吧。”
毒液:【我不要啊啊啊啊啊!MJ走了,之前那个烤派很香的大卫也——】
埃迪:“——闭嘴!”
埃迪猛地捂住嘴,差点和毒液打起来。
景末听到“大卫”这个名字,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了一下。但很快,挑眉看过去。
毒液意识到说漏嘴,整张大嘴一合,变成一副“啊完了”的表情。
毒液声音变小:【呃,我……我只是在怀念味道,绝对不是在怀念他那个人……】
埃迪扶额:“你能不能别一张嘴就往火坑里跳?”
毒液:【可是真的!他的派还带流心的——】
埃迪:“——行了!”
“嘭”的一声,毒液赌气地缩成一团。
景末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脑袋:“好啦,我待会儿就去超市买巧克力,争取在明早出发前,给你烤十个。怎么样?”
毒液顿时喜笑颜开,触手在空中乱舞:【成交!那我就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