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狐朋狗友 第144章 惧（17）

“我记得你，你陪了我五百年！”冥王欣然的语调又一次在耳畔响起。

不得不说，她寒暄的话很没有新意——不过很久没听到了，比祁觉得亲切，唇角一勾，抬步自觉地朝冥王宫走。

“你去哪儿？”冥王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下意识拽住他的手。

“你想我去哪儿？”第一世的场景历历在目，他记得很清楚，甚至能猜出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果不其然——短短一句话，比祁觉得好像等了很多年，脸上的笑意更深，他反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扬：“好啊！”

虽然比祁很想堂堂正正地进冥王宫，但是很不幸，只要泰山府君还喘气，他就不得不变成狗来迷惑众鬼。

不过时代在发展，修为在提高，他的境遇也随之好了起来。因为可以隐藏本元气息，它能在冥司跟前露面，不至于查无此狗，关起门来的时候，还能要求冥王把它变回人形松快松快。

日子平淡下来，快乐便有了栖息之处。

在冥王的强烈谏议下，冥界鬼市终于磕磕绊绊地开张了。后土娘娘很不放心鬼市上的吃食，可是那些食物真的香，冥王也是真的馋，有一回没能忍住诱惑，偷偷买了半包炸肉丸回来，揣在衣袖里，一路鬼鬼祟祟地溜回冥王宫。

饭菜很难有这么喷香的味道，人和狗一个比一个馋，关起门来偷偷享受美好时光。

吃的过程很开心，然而吃完就不太开心了，后土娘娘来看的时候，一人一狗倒在床上，翻着白眼歪着舌头，浑身乏力，朦朦胧胧地说着胡话。

“都说了那些东西不干净，偏要尝尝咸淡，这下好了吧！”后土嗔怪地摸摸冥王的额头。

“对不起，我错了……可是后土娘娘，它闻着好香，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太想一尝尝了……”冥王身残志坚，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来。

认错态度很积极，但听语气，再犯的嫌疑很大。后土娘娘翘着二郎腿思索半晌，最终攥紧拳头暗下决心——

神族之人从不轻易认输，怎么能被鬼市给轻易比下去？从现在起，从冥司做起，认真琢磨庖厨之道，今日之我要比昨日之我更好！下回怀罪去地狱里受苦的时候，冥司得攒个局，去人间走一趟，誓要把人族的高超厨艺偷师过来。

后来比祁才知道，鬼市上的炸肉丸没问题，是冥王在里面偷偷做了手脚。

“为什么要这样？”

对此，比祁表示不理解，而且她明明知道东西不能吃，还慷慨地分了它一半，其心可诛！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她振振有词，掰着手指和他细数，“冥司厨艺一般，这是我们心知肚明的事。但这种下面子的事情不好直接说，我们也不能忍辱负重永远吃不上好吃的。”

“所以，思来想去，我决定用鬼市上的吃食旁敲侧击一下。做事嘛，得尽善尽美，滴水不漏，我们俩都要死不活了，一定能让后土娘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越说越激动，一个劲儿地晃着小狗的两只前爪，“我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比祁被摇得头晕目眩，但听她这么一说，蓦然还挺有道理。

好吧，知道疼鬼了，原谅她！

日子算是稳定了下来，但比祁的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件事——冥王之死。为此，它趁她伏案读书的时候，偷摸摸溜了出去。

孟婆茶庄算是冥界里比较热闹的地方，比祁一早地把目光放在了这里，乔装改扮一番后，悄悄潜了进去。

“哟，客官，来壶茶吗？”茶庄里的鬼伙计热情地迎上来。

近来转轮王正拉着冥王一起看书，有时候还会带些话本回宫，比祁跟着看了不少，人间写的话本里，打探消息一般都得先破费。

“好。”他点头，“两壶。”

听说破费越多，效果越佳，不知真假。

孟婆不在，茶庄里的客人并不多，比祁一鬼顶两鬼，毫无意义得到了鬼伙计们最诚挚的招待。比祁很慷慨，说一个人喝茶无聊，便把茶水拿出来与众鬼同饮，众鬼很是感动，纷纷围上来陪聊，茶过三巡，很快就哥哥弟弟地打成了一片。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冥王到任这么太平？”比祁佯装无意地抛出疑问。

有鬼便笑：“小兄弟是新来的吧？”

比祁点点头。

“那就说得过去了。”正对面的鬼捧着茶盏小口啜，“冥王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了，在冥界众鬼皆知……往大了说，算是六界皆知，无人不晓。”

“冥王怎么了？”

“说她是冥王，其实她并非冥界中人，而是九天上的巫山神女。很久以前，冥界虽然有后土娘娘泰山君这些法力高强者镇守，却始终没能正式成形。两千六百多年前，冥界陡生变故，忽然间地塌河陷，出现了一场前不见古人的大浩劫，足以使冥界毁于一旦的那种。”

“冥界是六界之底，一旦损毁，幽怨之气和祟鬼厉魅就再也无法控制，届时潦原浸天，唇亡齿寒，势必会危及到整个六界。”

“后世把那场浩劫称为大地裂，冥司束手无策，只能向神界求救。后来，是巫山神女主动请缨献祭，从九天上的神界一跃而下，用身体填补了大地裂。神力至清，鬼气至浊，在这种危难时刻发生了微妙的糅合，冥界就此形成，神女葬身的地方也跟着鸡犬升天，从乱坟岗变成了赫赫有名的三十六层女青地狱。”

“不过凡事总有代价，神女也因此受到了诅咒，从神堕落成鬼不说，往后余生都是为了填补大地裂而存在。事实上，大地裂并没有彻底愈合，而只是暂时镇压住了而已，每一千年就要卷土重来一回。”

“神女虽然高居冥王宝座，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在女青地狱受折磨五百年，才能换来五百年寿命，时辰一到，大地裂重演，就必须殉身，这成了她的使命。名义上她是冥界之主，但更确切来说，她是冥界的气运，有她在，幽冥之地才能稳定，她活着，六界才能永远太平，坏人要杀她都得掂量着点……”

受了恩惠，鬼伙计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一日，比祁在孟婆庄里听完了冥王所有的秘密。

回到冥王宫的时候，冥王敏锐地觉察出，它的情绪很不好，脸拉得又臭又长，像是一百年没有吃过饭一样。

她放下话本，友好慰问道：“有人欺负你了？”

作为补偿，冥王四下观望一番，确保周围没鬼后，决定让它恢复一会儿人形。都这份儿上了，死马当活马医，或许能让他好受一些。

“没有……”比祁在她对面坐下来，语焉不详地应了一声。

“那你这是怎么了？”她猜不出来，试探性地问，“饿了？”

“不是，就是心里不舒服……”

哦，不开心了——哄小狗开心冥王最擅长了，她兴致勃勃地向他伸出两个拳头：“选一个吧，选中了就是你的了。”

这个把戏他们玩过很多次，每一回比祁都玩得很开心，因为不管怎么选，她都不会让他选空，饴糖很甜，甜味能一直流淌进心里。

“我选这个。”他朝她抬了抬下巴。

角度朝左边微偏，她笑盈盈把左拳伸到他面前，摊开手，一颗饴糖云淡风轻地出现在掌心。

她身上似乎有好闻的甜味：“吃了这个，就会开心一些了。”

比祁看着她的眼睛，须臾，接过了她递来的那颗糖。

入女青地狱，第一重刑罚就是剥去记忆，地狱一共三十六层，她需得承受所有可怖的折磨，肉/体支离破碎的时候，第一层女青地狱会为她再塑肉身，五百年一到，失去记忆的冥王从三途河徐徐走出，不记得从前，不记得痛苦，永远活着，永远死去。

自己从哪里来，来到冥界的原因，一次又一次的地狱轮回——这些像是禁忌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能知道，一旦知道了，大地裂就会躁动咆哮起来，那是再次殉身的征兆。

神族身份高贵，危难关头却是保命的累赘，人人都可以退缩，可是她不可以，因为她是神，必须为了毫不相干的人献出生命，神女是她的身份，也是她的罪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方才我去奈何桥转了一圈，那些亡魂从人间来，都有好听的名字。”比祁凑近了些，“小殿下，或许我们也可以给自己取个名字。”

闻言，她眼里的疑惑渐渐消退——原来他是因为别人有名字，而自己没有才不开心的。这好办，她欣然捧出转轮王借给她的励志话本，这上面的人名可多了，一定能挑到称心如意的。

“不需要这个，我已经想好了。”他按住她的手，“你叫怀罪，好不好？”

这名字……听着还挺有韵味的。平日里大家都冥王冥王地叫她，不太亲切，有个名字或许好些，更何况，这个名字是她最好的朋友送的。

“好。”怀罪问，“你叫什么名字？”

“比祁。”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抿住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