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狐朋狗友 第140章 惧（13）

比祁的一生，从神女的陨落开始。

他是幽都孕育的鬼胎，拥有吸食恶念壮大修为的能力。幽都之鬼的心性以一张白纸为起始，吸食满一万年，鬼魅的邪恶程度就定了性。

在此之前，幽都之鬼都是这样循规蹈矩过来的——很不幸，差错发生在了比祁这一辈上。

上一任幽都之鬼凋零，下一任便开始孕育，三途河、森罗殿、背阴山、枉死城……任何地方都可以是鬼胎的温床。

比祁孕育于罗酆山中，混沌万年后，他的意识渐渐清明，嗅到第一口清冽的气息时，他像是活了过来，欣欣然向世外探索。

很不幸，他的运气差得出奇，降世的时候正值冥界不太平，四处山摇地动。离开罗酆山的桎梏，他还没来得及大口呼吸清甜的空气，下一瞬就被一个想不开要跳崖的小姑娘砸中，一人一鬼整齐划一地坠进了女青地狱。

那姑娘瞧着年纪不大，一副神明模样，像是从九天之上跳下来的。她的身上有很重的恐惧，从心底里散发出来，比祁是幽都之鬼，闻得出来——那是他降世以来的第一餐。

但那顿恐惧怪怪的，不太好吃，掺杂着无数其他的心绪，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庄严的盒子，与勇气、责任、正义、牺牲、无畏融合在一起，弱小得几乎察觉不到——比祁没吃饱。

女青地狱有三十六层，他们坠入的是最底一层，充斥着浑浊的夜色，至深至暗，至阴至冷。比祁是本土鬼，忍受能力要强一些，身为始作俑者的神女貌似情况不太乐观，没了生息，悬空漂游在地狱之中，无根无依，也不吭声。

他好奇地游去她身边，伏在她身边仔细观望——她的心还跳着，呼吸却停了，也不知死了还是没死。或许因为是大慈大悲的神，她有一张好看的脸，眉眼柔和，唇瓣嫣红——不知为什么，比祁觉得她笑起来会很好看。

很可惜，比祁不是个见色起意的鬼，更何况他们之间有仇——他在罗酆山闷了整整一万年，好不容易能出狱了，谁知功德低运气差，眨眼间被个陌生人捎带进了另一个牢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去。

比祁很不高兴，他渴望自由，渴望粮食，他太饿了。

为了填饱肚子，他果断离开了这里，向女青地狱的深处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

但是这里太空了，什么也没有，他没能找到任何一样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

女青地狱一共三十六层，每隔十几年，他和神女的尸首就上移一层。每次见神女，她似乎都不太一样，不是流血了，就是肢体龟裂了，渐渐变得血肉模糊面目可憎。

但是到了女青地狱的第一层，她的身体又神奇地修复如初，破碎带血的衣物与神女圣洁的躯体割裂开来，她一动不动地浸泡在刺骨的雪水里，仍旧没有呼吸，厚厚的冰层是女青地狱的大门，更是独属于神女的寒冰棺椁。

整整五百年，比祁什么都没有吃到，他很失落。就在他阖上眼眸准备长眠于女青地狱的时候，激涌的水流漫上来，他的视线发昏，再醒来的时候，水不再冰冷，也不再清澈，口鼻溢满了浑黄腥涩的味道。

这里是三途河的上游，在柔和的水波里，神女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长得抵至脚踝，遮蔽了半边身躯，踩着湿软的河泥与藻荇，神女从三途河里姗姗走了出来。

虽然比祁出生已经五百年了，但这五百年几乎白活，什么都没吃到，什么都没学到，知道的东西少得可怜。这会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终于在探出水面的那一刻，闻到了他心心念念了五百年的新鲜气息。

他自由了！可以填饱肚子了！

“我记得你，”无意间发现他，神女的目光登时亮晶晶的，“你陪了我五百年。”

虽然从前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是一团黑乎乎的云雾，但神女还是认出了他的真容。

比祁很想翻她一个白眼，可惜他还没学会——当然咯！因为你，我白白浪费了五百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在女青地狱面面相觑了这么久。比祁的心情本来就不佳，神女这么一问，他更不高兴了，转头就要走——他真的要饿坏了。

“你去哪儿？”

神女对这里感到陌生，唯一熟悉的就是面前这个陪了他五百年的朋友。见他要走，她受惊一般，下意识拽住了他的手。

比祁龇牙咧嘴地吓她：“关你什么事？”

“我们一起走，好不好？”神女向他讨好一笑。

比祁才不要，他已经受够了，最盼望的就是一辈子都不要看见这个瘟神。

但神女修为远远在他之上，她不放手，他压根挣不脱。身陷窘境的比祁很不高兴，气得狠狠咬了她一口，神女疼得哇哇大叫，情急之下，施法把他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那一口比祁没留情，神女的手臂上还存留着牙印和汩汩的血迹，她一点都不在意，不计前嫌地把它抱进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和脊背：“好孩子要乖，不可以咬人。”

单就把鬼变成狗这一条，比祁就打算记她两辈子仇了，本来还想咬她第二口以示决心，但不知为何，神女的抚摸让他觉得很舒服，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游遍全身，让他蔫蔫的提不起劲，就想窝在她的怀抱里。

他一边舒服地躺着，一边恨恨地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让她拿捏一会儿。

在比祁浅薄的认知里，神界是六界第一，冥界是六界倒数第一。果不其然，神女来到冥界，坐上了高高的冥王宝座，一众冥司像对待宝贝女儿一样，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极尽阿谀之态。

比祁对此表示强烈的谴责。

不过，跟着冥王好处多多，冥司会轮流来给她做饭，冥王也很仗义，有她一碗饭吃，就会偷偷给他留半碗。虽然冥司们的手艺不怎么样，但至少比祁是饿不着了。

吃饱了撑着的时候，冥王还会抱着它满冥界溜达，在各个地狱里四处玩，每天都能见到不重样的鬼风景。回来的时候惬意，冥王会把它放下，任它撒泼玩一会儿，她自己则对三途河边的卵石、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充满兴趣，没事捡捡树枝石头落花什么的，慷慨地全部带回冥王宫。

最初的那段时日，一人一狗看似相处融洽，其实背地里很不对付，经常吹胡子瞪眼对着干——

深夜，冥王用手盖住他的眼睛：“睡觉！”

手拿开，小黑狗执着地瞪着两个眼珠子。

“睡觉！”

继续睁眼。

“睡觉！”

还睁眼。

三个时辰之后，一人一狗累得不行，自顾自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那时候比祁就暗暗发奋，想着等以后自己的灵力超过她了，也要把她变成狗。

冥司做完饭离开冥王宫，冥王会窃喜着松一口气，然后朝角落里鬼头鬼脑躲着的比祁招手：“快过来！”

小黑狗兴奋地一路奔过来，敏捷地窜到冥王腿上，冥王会把它抱上食案，然后把自己夹满了菜的饭碗推到他面前，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温情地说：“吃吧吃吧。”

但是以狗的形态吃饭很不方便，比祁会扬着脑袋，要求有尊严地进食。

冥王很好说话，觉得这个要求很合理，便充分给予了他吃饭的尊严。

然而吃完饭，比祁又得憋屈地变回摇着尾巴的小黑狗。

“为什么我得变成这副狗模样？我想变回人形！”比祁汪汪直叫，抒发着自己的愤懑。

“嘘——”怀罪赶紧捂住他的狗嘴，“你忘记泰山府君了吗？我身边要是有小鬼，他见一个赶一个，如果你被他发现了，他把你赶走怎么办？”

比祁心想：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跟着冥王衣食无忧，却很难吃上好吃的。冥司的手艺仅限于填饱肚子，长这么大，比祁唯一吃过的好东西，还是冥王的那一缕恐惧。

可惜太少了，还没尝出味就没了。偏偏神族个个都慈悲心肠，没有一丝恶念，尤其是这位从神界下来的冥王，青出于蓝胜于蓝，一点坏念头没有不说，也不准它沾染坏习惯，沿途有鬼啐了句脏话，她都会立即捂紧它的狗耳朵。

他又汪了几声，郑重对她说：“可是我想走。”

神女葡萄般的圆眼睛顿时暗淡下来，像是失落了。比祁耐心地等她开口放行，某一刻，她忽然扬起眉毛，重新恢复了笑容：“我们做个游戏吧。”

比祁狗耳朵一竖，尾巴欢快地摇了起来——对于游戏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犬类天生无法抗拒。

冥王向它伸出两个拳头：“猜猜哪只手里有东西，猜对了就给你。”

“什么东西？”比祁雀跃起来，人畜无害地看着她。

她故作神秘：“好东西。”

狗爪子往她的左手一搭：“这个。”

“确定？”

“确定。”

她眉眼弯弯地笑着，向它摊开左手——

比祁永远记得，那是一颗油纸包裹着的饴糖。

比祁这个时候还没有名字，为了方便描述，故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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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惧（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