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狐朋狗友 第124章 爱（13）

“我不是。”比祁脸色微变，很快矢口否认，几乎想也没想。

“真的？”

“真的。”

怀罪眉心蹙了蹙，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

比祁定下神，道：“我发誓。”

都搬出这三个字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怀罪的疑虑消下去，勉强算是信了。

四下静悄悄的，两人都各怀鬼胎地沉默了片刻。

“你该不会‘曾经’是个神吧？”为防比祁钻遣词造句的空子，怀罪转头又杀了他个回马枪。

“不是！”这一回比祁的反应要快得多。

“那你为什么对神族这么关心？”

“受冥王教导，我心怀正义。”

马屁突如其来，怀罪防不胜防——但挺受用。

“那……”她抿住嘴角，努力端正态度，“那在魔界，妖界还有仙界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正气凛然呢？”

“那些都是从前的事了，觉悟当然是相处越久才越高。”言毕，比祁歪头一笑，向她作出清白的神色。

话说得十分动听，但怀罪一个字都不信，她学着他的模样也嘿嘿一笑：“我不傻。”

且不说比祁的道德境界在仙、魔、妖三界表现得多么一致，那么久觉悟都没有攀升，如今来神界才几日，怎么可能一时间蹿得这么快呢？况且，她天天和他待在一起，几乎寸步不离，从没见过他悬梁刺股地拜读过什么修生养性的大作，上哪儿提高觉悟去？

——除非他夜半行凶，趁她睡着的时候偷了她脑袋里的存货，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自己的道德觉悟依旧高得吓人，一点都没少啊！

“不信算了。”比祁勾住她的脖颈，搭着她向寝殿里面走。

进了门，抬头便是神女那幅苍劲的字——“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两人都看见了，字幅笔法雄厚，字句力透纸背，怀罪越看越心潮澎湃，比祁越看越目光复杂。

“怀罪……”他黯黯开口，声音轻得像秋叶，“神族为什么这么傻啊？明知前面是火坑，还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明知艰难险阻荆棘满路，一个两个还都趋之若鹜……”

这个疑问和最初的疑问没什么差别，怀罪先前已经解释过了，但比祁似乎根本听不进去——以圣人的眼光来看，这个问题很简单，从心而已；但对于一个来自幽怨之气充盈的冥界小鬼来说，确实有些费解。

比祁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个独立于天地之间的人，应该要先学会爱自己。”

怀罪与他进行了英勇的辩驳：“对于穷困之人，他们首要的事是先得好好地活着，于是上天诞生神祇，给予他们尊贵荣宠和无尽神力，使他们不必为了生计发愁，因此，他们需要寻求旁的东西来充盈自己，以无愧于神的名衔。”

“所以，荣华富贵之人就该舍身取义吗？”

“人自然是善恶交织的，但神不一样，他们源于纯粹的善念，有圣人之心，敢为天下先。你想啊，不止是神界，四海八荒里，贤德之生灵是不是都倍受崇敬？”

“崇敬而已，不过是几句虚无缥缈的赞颂，还不如口渴时候的一抔水来得实在，何必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我行我素依然可以好好活着。”

“……”

从前怀罪一直觉得比祁嘴巴笨笨的，辩驳的时候总说不过她，没想到三日不辩，当刮目相看——比祁今夜难得的伶牙俐齿，她频频被噎住，脑袋空白，甚至差点被他绕进去。

她坚信他在诡辩，但一时间没想到该怎么说，只能不屈地嚷：“神不一样！”

比祁没有就此断胜负，也没有因为赢了她而沾沾自喜，他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扼住她的下颌，淡淡地笑一句：“狗屁……”

怀罪觉得比祁的想法有点危险。

翌日，二人在九元煞童的带领下，分别拜访了灵宝天尊和海神妈祖。

为了能让好友及早从危险的思想里跳出来，怀罪决定借助天神的力量，通过他们的现身说法，来规劝比祁回头是岸。

于是，禹余宫内，比祁端端正正坐着，灵宝天尊慈爱地看着他，怀罪和九元煞童则埋头于饕餮盛宴间，一边享用珍馐，一边密切关注着这场净化之说的动向。

“我这么说你就懂了——”灵宝天尊和蔼道，“很久很久以前，在上古时期，曾经发生过一次天塌地陷的灾难，猛禽恶兽都出来残害百姓。危难时刻，是娲皇娘娘熔炼五色石来修补苍天，也是她斩神鳖之足撑四极，平洪水杀猛兽，万灵才得以安居。”

说完，意味深长地把思考时间交给比祁，让他细细去品其中韵味。

“不懂。”比祁真诚地摇了摇头。

灵宝天尊眼皮一跳，很快耐下心来，缓声道：“无碍，我这么说你肯定能懂——”

“斗姆元君原本是北斗众星之母，常行仁慈，救拔众苦，后来，她为佛经上的道理所吸引，便随十六诸天去到灵山大雷音寺，拜在如来座下，排入诸天之列，由此踏入神界，成为后来二十诸天中的摩利支天，世人皆尊称她为光明佛母。”

“不懂。”

“……我这么说你肯定能懂！”灵宝天尊揩揩额前的汗，语气渐渐失去了感情。

“玄武曾是一个龟蛇相缠的怪物，仅靠九婴的妖力来维系生命，后来九婴被后羿杀死，玄武几乎死去。此时我恰巧路过它所在的九阴山，听到它求生的哀告，心中不忍，决定救它。经过千载苦炼，它终于重生，并成功与青龙白虎朱雀三神并列，封为四方神将之一。”

“还是不懂。”

灵宝天尊的心嘎嘣一下就碎了。

通贤宫傍晚的霞光很好看，与妈祖娘娘此刻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妈祖痛苦扶额：“神祇就是应该心系苍生，如何会让你觉得可怜呢？”

比祁：“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吗？”

“自当如此。”

“您不在了，洛神娘娘会想你，会难过，其他神祇也如此，这些都不重要吗？”

“同为神祇，他们知道这是必由之路，会理解我的。”

“妈祖娘娘，”比祁忽然神秘兮兮地发问，“做了这么久的神，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一直被瞒在鼓里，实际上是上天豢养出来的死侍？”

妈祖：“……”

月色升起的时候，怀罪垂头丧气地走在回神女宫的路上——揣着个饱得不能再饱的肚子。

月光慷慨地照在她的身上，可惜她是鬼，照不出此刻落寞的影子，她一言不发地走着，认真思考该怎么帮比祁度过这个难关。

“怀罪，你不开心了吗？”同为鬼魅，比祁的身后也没有影子，他几步跟上来，见她满面愁容，语气不由地微微怅然。

“一点点——”怀罪安慰地冲他笑笑，“但不要紧。”

鬼不像人，不会生出头疼脑热、风寒咳喘这样的病痛，但是比祁现在有了一些小毛病，在心里。不过没关系，好朋友互帮互助，怀罪相信，她一定可以帮他治好。

听了她的话，比祁垂下眼：“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没有的事！”怀罪连忙反驳他，“比祁，你不可以这么想，你很好，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

他抿唇不语，信了，似乎又有怯懦，不敢信。

“我发誓。”她学他的口气。

比祁的眉宇间这才清朗了些许。

怀罪释然一笑，主动去牵他的手，一摇一摇地走在浓黑的夜和皎白的月色之间，晚风轻轻扬起他们的发丝和衣袂。

“比祁，今天你吃饱了吗？饿不饿？”

“当然，来神界这么久，哪次是饿着肚子出来的？”

“也是，我现在好撑。”

少年一扬眉毛：“我看到你在那儿埋头苦吃了！”

少女迎着风笑。

二人慢悠悠地走着，今夜的路似乎要长些，来来往往说的话也多些，沿途撒了一路，恬淡惬意的时光总是显得格外短，没多大功夫，神女宫便出现在了面前。

这时，比祁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

怀罪好奇地问：“怎么不走？”

“……有件事没做，我得出去一趟。”

她抬头看了眼沉沉的天色：“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要紧？”

“去找九元煞童，”比祁扫了眼她的腹部，微微一笑，“有些事还是得说开，让他同神祇们说说，少做些菜，不然会吃不消的。”

于是，他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只不过，怀罪没想到的是，这一趟比祁去了很久，久到她都读罢半本典籍且打了个盹，神女宫依旧空空荡荡。

奇怪，怎么还没回来——她忽然有些后悔没和他一起去。

一觉醒来睡意全无，她百无聊赖，索性下了床，在寝殿里来回踱步消食，闲暇之余，一双眼睛漫无目的地在殿内张望。

嗯，那几个字写得确实不错——她的目光落在殿内悬挂的字幅上。

嗯，神女看来是个喜好读书修身的神——目光向下，驻留在大摞大摞的典籍上。

嗯，神女是个钟意于素雅的性子，看来与她还挺投缘——环顾四周，有种沁人心脾的意境。

忽而，某处角落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怀罪应声偏过头去看。

嗯？比祁的衣服怎么掉在地上了？

那是他在仙界时穿的，因为有了新衣，便一直被搁置了。怀罪走上前拾起，正欲将它重新搭在架子上时，谁知才放上去，顺着衣襟的口子，一道隐晦的光点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光点落在地上，现出了真身，那是一本十分普通的书，只不过，书上题着三个十分不普通的大字——

**经。

就是那个曾经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后来抓心挠肝想拥有却不能的素！女！经！

曾经，有一本崭新的**经摆在她面前，但她没有好好珍惜，直到需要的时候才追悔莫及。怀罪曾不止一次懊悔当初为什么不收下，葛仙翁又不会害她。

怀罪心尖一颤，虽然神女宫此刻没有人，但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想找个风水宝地把它好好珍藏起来。

哎？不对！比祁为什么会有这本书？

她这才反应过来。

好巧不巧，寝殿的门在此时被推开——比祁回来了。

第一眼，他就看见了这么晚还没睡的怀罪，以及，她手里那本大名鼎鼎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