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临近返回尚京的日子。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光斑。
梳妆台前的铜镜映出两人身影,裴钦州站在温知白身后,执梳的手势生涩却也轻柔,而后挽起她的一缕长发。
温知白的双腿有意无意地并拢,手搭在膝盖上:“怎么想到为我梳发?”
裴钦州尚穿着素白寝衣,长发未束,悠悠散下,冷清的眉宇在此刻写满柔情,他的薄唇张合,声音如冰川冽泉:“我听闻,夫妻之间都会这样做的。”
他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萦绕在鼻息间,温知白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可我们……还不是。”
她的手指蜷缩了下,对这样的亲密举动,似乎还有疑虑。
“嗯,你介意吗?”
温知白偷偷望向镜子中的人,低声回应道:“……不介意的。”她又想到些什么,便又接着说:“对了,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一会儿我要下山一趟,很快回来。”
“我陪你去。”
温知白起身,面对他:“不用了,你等我就好,不会去很久,嗯?”
他弯下腰,双手抵在她身后的梳妆台,将她团住:“……好吧,早些回来。”
镇上
温知白照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修补木佩的木匠坊。
她顺利拿到木佩,只不过不像从前一样的制式,她叫匠人将木佩分成互补的两半。
——
推开房门,屋内香炉袅袅,裴钦州正端坐在桌前独自下棋。
听见门外的动静,他立马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回来了。”
温知白点头,将身上的斗篷脱下,走到棋桌对面。
“藏了什么?”他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她藏在身后的手,笑意清浅。
“难道裴大人就没发现自己身上少了些什么东西吗?”
“发现了。”
“是吗?那为什么不找呢?”
“物归原主,我何必再寻?”
温知白将木佩递在他眼前,而后分成两半:“我拿到的时候,它已经碎了,正好挡在你盔甲磨损处,我想碎碎平安也好,便差木匠索性做成两半互补的,此后,一块归你,一块归我。”
裴钦州接过属于自己的那半,细细摩挲:“好。”
晨光透过窗户,温知白迎着光芒举起手中的半块木牌,而后,裴钦州也将自己的那半块举过去,让两半合在一起。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次日一早,几人皆收拾好行囊,准备启程。
戚屿柠率先纵身跃上马背,勒紧缰绳,骏马扬蹄长嘶,她望向尚京的方向:“果然,还是马背上最适合我。”
六人各骑一马,迎着熹微阳光,踏上归途。
初升的朝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修长,马蹄踏碎清晨的露珠,在新生的大道上扬起轻尘。
“戚小姐要不要比一比,谁先到下一个驿站?”夏承恩策马与她并行,风声掠过耳畔。
“好啊,不过就您与我比,不够热闹,你们几位,也一起?”
温知白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莞尔:“我们六人,就我不会武功,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裴钦州侧首看她,目光温和:“若你愿意,可与我同乘。”
温知白却摇头:“这样就没意思了,不如你们让我半刻钟的功夫,我先走,你们随后?”
除了裴钦州外,其他人都一致点头。
“驾!”
温知白轻叱一声,缰绳一抖,率先冲了出去。
马蹄扬起轻尘,她的青丝在风中飞扬,背影显得格外肆意张扬。
夏承恩见裴钦州一脸无奈地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不禁好笑道:“她年岁小些,贪玩也正常。”
戚屿柠在一旁促狭地眨眨眼,拉长了语调:“君有情,妾无意啊~哈哈哈哈。”
“无聊。”
裴钦州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前方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默默倒数着半刻钟的时间。
时间一到,五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同时射出。
马蹄声在林间小道上此起彼伏。
两侧树木飞速倒退。
虽说温知白占了半刻钟的先机,但仍很快被追了上来。
戚屿柠回头朝她粲然一笑;夏承恩亦从容超她而去,衣袂飘飘。
而谢谙和光兮先后从她两侧掠过,带起一阵劲风。
唯有裴钦州,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殿下都告诉我了。”
裴钦州:“什么?”
“婚约的事。”
闻言,裴钦州却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过,看样子,让天子赐婚是不可能的了。”温知白说着,让马停下:“你会后悔吗?”
“赐婚与否,早已不是我在意的了。”他对上她的目光:“我在想,若你不愿,即便赐婚我也不会真的强迫你,我要的从来就是你的心甘情愿。”
风吹树林,沙沙作响。
“我快死的时候,你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看见你的那刻,什么都不重要了。凡此世间有关于你,我裴钦州,从不后悔。”
望着眼前不再青涩的裴钦州,她的心湖被牵动圈圈涟漪。
我的心已经等你好多年。
不急于一刻,一时,一日,一年……
“若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嫁给你呢?你会怎么做?”
“嗯…其实我也不介意,强取豪夺。”
时近日落,大地笼罩上一层金黄的光芒,马蹄奔腾在无垠大地。
多出几分恣意江湖的意味。
马要吃粮补给,六人便先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戚屿柠找店小二拿来几个酒坛,锁骨间的狼牙项链十分夺目。
“戚小姐脖子上戴的这是?”夏承恩问道
戚屿柠拿起来,看了一眼:“殿下说这个吗?这是哥哥从前上山打猎,猎了一只狼王 ,便取之獠牙为我做了一个项链。”
夏承恩:“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了。”戚屿柠摘下来,递在夏承恩的手心。
夏承恩拿在手中仔细瞧着:“真羡慕戚将军与戚小姐的兄妹情谊,这狼王的牙齿,也不是那么轻易得到的。”
“若您喜欢,等回到尚京,我也给您做一个就是了,这样的狼牙,还有一个。”
“好啊。”夏承恩爽快答应:“那就多谢戚小姐了。”
温府
红绸高高挂,门窗上贴满喜字,可府中的气氛却意外低迷。
许久无人打扫的房间再次被天光照亮,温娴穿着鲜艳的大红嫁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双目无神,而秦雁珍站在她的身后,为她的发髻系上红色绸带,从她的视角看,她就像秦雁珍用亲缘为线制成的提线木偶。
良久,秦雁珍放下手中的梳子,将双手搭在温娴的肩膀上,脸故作亲昵地贴近温娴:“不愧是我的女儿,真漂亮啊,和我年轻时一样。”
温娴缓缓抬起木讷的眼睛:“爹不来看我吗?”
提及温令臣,秦雁珍的脸色忽暗:“后日你出门时,他会在的。”
“母亲,您还会像从前那般待娴儿吗?”温娴的手覆盖在秦雁珍搭在她肩膀的手。
“娴儿乖。”
闻言,温娴突然冷笑了一下,那她的笑容掺杂了眼泪,让秦雁珍瑟缩了下,收回了双手。
温娴侧过身,一把拽住秦雁珍的手腕,眼睛瞪得圆圆的,布满了红血丝:“母亲放心,娴儿最乖了,母亲要做什么,娴儿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为母亲完成。”
“现在外面都在说,母亲对温知白做了错事,被父亲抛弃了。”温娴的眉毛促成一团,摆出一脸忧虑的样子,摸了摸秦雁珍的脸:“不过母亲不用担心,娴儿会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来向母亲赔罪。”
“……大喜之日,不说这些。”
“呵…呵呵呵……”温娴的笑声渗人,连丫鬟都面面相觑,不敢作声:“母亲当真觉得,这是大喜吗?”
“将亲生女儿嫁给一个傻了的疯子,这是大喜吗?”她挑眉逼问:“放心吧,我不会怨母亲的。娴儿还要多谢母亲,让我成为了丞相府的人。”
秦雁珍点头,没有再说话。
温娴:“对了母亲,我想去看看哥哥。”
她的表情一脸无辜,却让秦雁珍心神不宁。
最终在温娴的再三祈求下,秦雁珍还是让她去了温符时的房中。
她身披红绸嫁衣,乌黑的长发齐腰,精致的绣花鞋停在温符时的床边:“哥哥,娴儿来看你了。”
温符时听见她的声音,缓缓睁开眼,在温娴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一转眼,你都要嫁人了。”
温娴笑着点点头:“哥哥为我开心吗?”
温符时的眸光暗淡下来,望向空荡荡的手臂。
他的内心是愧疚的,也是无奈的。
“是哥哥没用……”
温娴咬紧牙关,抱住温符时:“娴儿明白,不是哥哥的错。”
好久,她松开温符时:“我一定会为哥哥报仇的。而且我也答应过母亲,会不计代价。”
她转身,踏出温符时的房门,将手中掩藏的银针随手插在门外花盆的土壤里。
她说过,会不惜一切代价为秦雁珍做任何事……当然,也包括哥哥和阿娘的性命咯。
温娴走回房间 ,用一盆玫瑰花瓣泡的热水洗了洗手,擦干后,她打量着空空的食指:“这里,配母亲的红宝石戒指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