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晚,庭院堆满积雪,红梅蜿蜒盘旋,倒为苍茫天地添了几分娇媚。
温知白睁开眼时,见裴钦州趴在桌上睡着。她握紧被褥,心中升起一丝暖意,随后从柜子里拿出灰黑银纹斗篷,轻轻为他披上。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勾勒着他的睡颜,当指尖触及那薄唇时,昨夜自己醉酒后大胆挑逗他的画面蓦地浮现——
“我想你,很想你……”
她垂眸,莞尔一笑,用气音轻声道:“我也是。”
“白白白,你醒了吗?”寒风夹杂着戚屿柠压低的询问声,钻入温知白的耳朵。
透过窗户,尚能见外面那道身影。
温知白走到窗旁,打开一条小缝:“小声些,裴钦州还在睡呢。”
“这都快巳时了,昨夜我们喝醉后你们干什么了,裴大人这么累——唔—!”
话没说完,温知白一把捂住了戚屿柠的嘴巴,又将食指挡在唇边:“嘘!我真服了你了祖宗,你别再说话了,等我出来。”
“哦。”戚屿柠耸肩笑了笑,立刻闭上了嘴。
温知白回头望了一眼裴钦州,见他未醒,这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戚小姐一大早来找我,有何贵干?”
“你看!”戚屿柠指着院里一角,是个巨大的雪人:“以前下雪的时候,我哥哥都会给我堆雪人的。”说着,戚屿柠的情绪有些低落。
“想家了?”
“嗯,除夕佳节,怎能不想?你也想他们吧?”
温知白沉思片刻,说起来,她现在没有家,在尚京,除了裴府,也没有能去的地方了。
母亲离世,温府再也不是她的家,而苦寻的姜氏也不愿留下找寻他们的线索。
想谁呢?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温知白望向四角的天空,想将眼边的泪水压下去:“除夕快乐。”
“嗯嗯,除夕快乐。”
就在这时,夏承恩抱着一大捆木枝从院外回来。
戚屿柠的悲伤即刻被冲散,她朝夏承恩跑去,接过他手中的木枝:“殿下,您也太好了!”
“你——”
夏承恩正要开口,却见戚屿柠朝门檐下的温知白喊道:“温小姐,你看,好多木枝,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温知白点头,看着这样活泼的戚屿柠,眼底却满是羡慕。
她从前,也是这样的。
夏承恩颔首,望着戚屿柠跑开的背影,低声自语:“你与我,不必称呼为您……”
半个时辰后,裴钦州推开门,门庭前立着一个手臂会动的雪人。
雪人的手臂动了动:“裴大人猜猜我是什么人?”
他的嘴角上扬,徐步朝那个雪人的方向走去。
从裴钦州的视角看,只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蹲在那里。
“我的爱人。”
温知白摘下斗篷的帽子,将树枝随意插在雪人的脑袋上,扑向他的怀抱:“我喜欢这个答案,这是给裴大人的奖励。”
“呼——”
一个雪球呼过裴钦州的肩膀。
两人顺着雪球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夏承恩和戚屿柠坐在屋顶。
“裴大人,这还是在凉川呢,未免也太心急了!”夏承恩说着,就又弄来一个雪球,准备朝裴钦州砸去:“来,接好了!”
裴钦州将温知白拉到身后,毫不费力地接下雪球,仍在地上:“呵,无聊”
戚屿柠咬下一口鸡腿,边嚼边说:“裴大人此言差矣,这怎么能叫无聊呢?我看温小姐,也已经迫不及待了!”
顺着屋顶上两人的目光裴钦州低下头,一排排的雪球摆在他的脚边,温知白右手拉住他的衣袖,把左手的雪球递给他:“裴钦州~我们一起玩嘛,好不好?”
裴钦州拂去她头顶的落雪,为她将斗篷的帽子戴上,口吻满是纵容:“……嗯,看来温小姐,已经拿捏住我了。”
她又眨巴眨巴眼,带着几分狡黠:“裴大人不就吃我这套吗?”
他接过雪球,揽过温知白的腰肢,一举跃上房顶。
“你小心,你的伤还没好。”温知白紧紧抓住他肩头的衣料。
“无妨。”
……
戚屿柠将头轻轻靠在温知白肩头,望着远处尚京方向,语气难得带上几分忧思:“此番我等违逆圣意,私赴凉川,待回京之日,不知陛下会如何降罪……”
温知白亦转头看向裴钦州,眼中带着同样的疑问:“还有京中那些传言,说你临阵脱逃,殿下遭擒,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裴钦州目光沉静,声音平稳如常:“诱敌之策罢了。凉川地势险要,敌众我寡,若不这么做,难挽败局。”
“可终究是欺君之罪。”温知白轻声道。
夏承恩接过话,神色从容:“请罪书我已差人呈送御前。父皇如何圣裁,尚未可知。然此一役,凉川民心所向,军心可用,朝中诸公想必亦会权衡。”
“殿下所言极是。”戚屿柠闻言,眼中忧色散去,倏然起身,红衣在风雪中呼呼作响:“既已立下战功,何惧身后评说?纵使雷霆雨露,也俱是君恩,我戚屿柠——问心无愧!”
温知白紧紧握住裴钦州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但求一方百姓安宁,但求心中所爱无恙。我也不悔。”
天地万物,少年心气最难得。
…….
“殿下!大人!两位小姐!快下来,笔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谢谙喊道。
屋内茶炉滚滚,白气腾腾,几人围在书桌前书写对联。
而后又在一起做饭,贴福,好不热闹。
将近傍晚之时,六人将亲手包的饺子一并送下山,到镇上的医馆去。
那里还有留下来疗养伤的将士,他们没能在新春之际回家,留守他乡,心中生愁。
医馆门前,众将士见夏承恩到来,皆起身相迎接。
“没想到,太子殿下与裴将军会亲自来探望我们……”
“若无诸位,便无大夏安宁,更无我之安然。此次凉川一战,九死一生,可诸位仍奋勇杀敌,捍卫我大夏国土江山,这碗酒,我敬诸位!”说罢,夏承恩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谢殿下,谢裴将军!”众将士齐声喊道,声音洪亮。
夏承恩又将目光投向温知白与戚屿柠:“诸位,此次也多亏温知白温小姐,与戚屿柠戚小姐。若非温小姐冒险为我军送粮草衣物,戚小姐最后带军突围,只怕此战,没那么快结束。”
“多谢二位小姐!”
其中一个将士认出来温知白:“诶!这位温小姐便是那日为小人与弟兄们送吃喝的女子吧?就是那位说是裴将军的朋友的?!真是多谢温小姐了!这杯酒,小人敬您!”
“朋友……”裴钦州走上前一步,靠近温知白,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她听清,“只是……朋友吗?”
温知白脸颊微热,小声道:“当时,的确只是普通朋友啊……”
“哦。”裴钦州没再说什么,但明显有些不开心。
待回到宅院后,他也一直闷闷的,不说话。
吃饭的时候,温知白将自己的椅子朝他挪近了些。
温知白夹起一块豆腐,放在他的碗里:“只是朋友,这么做,温小姐不怕不合适了?”
她不气反笑,假装要把菜夹回:“好吧,你不吃,我吃。”
见她作势要把菜夹回,他迅速握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一口咬下那块豆腐,抬眼看着她:“嗯,好吃。”
“哎哟喂,你俩吃吧,吃死你两!”戚屿柠没好气地打趣。
谢谙大口大口吃着饭,嘴角的笑就没放下来过,他见裴钦州那么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从心底为裴钦州高兴:“小姐,大人第一次在除夕这样的节日笑了……从前无论是怎样的佳节,大人都从来不过的。”
闻言,温知白望向裴钦州的目光多了心疼。
……
夏承恩带头举杯,朗声道:“祝我们,新春快乐!”
几只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新春快乐!!!”
饭后,光兮、谢谙还有戚屿柠将烟火在院里摆放好,又一齐点燃。
裴钦州和温知白并肩站在一起,他伸出手,从脑后轻轻为她捂上耳朵。
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次第绽放,倒映在每个人的眼中。
一朵又一朵烟火在星空下绚烂,即便短暂,能在彼此记忆中留下片刻璀璨,已是上上乘。
“好漂亮……”温知白仰头感叹道。
裴钦州袖中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不仅悄然延长了这场烟火的停留时刻,还为那璀璨光华镀上了一层流转的五色光芒。
“是我的错觉吗?这里的烟火好美。”
“喜欢吗?”
“很喜欢。重要的是,有你在我的身边。”温知白扭过头去,却发现裴钦州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相思不曾改,柔情仍似水。
这一刻,仿佛周遭万物都静止了,万籁俱寂。温知白面向他,往前迈了半步,再也顾不上许多。她的手搭在他坚实的小臂上,轻轻踮起脚尖,一个轻薄的吻,如同蝶栖,落在了他的左脸颊。
裴钦州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发烫,他眉宇微微下撇,像是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裴钦州,你再也不用等我了……
我不会再留你一人。
“裴钦州,我回来了,以后不止每个重要的节日,我都会在你身边。你和我,都不再是一个人了……”她的眉眼弯弯,双颊染上一层薄粉,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中闪烁的泪光,她想告诉他,此时此刻,她很幸福。
“……”
裴钦州这一次,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望着等待九世的双眸。
他知道了。
从此两人的归途,都不再孤单。
两心常相映,青丝渐染雪,良人共执手,不负千年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