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回指着那位长得清风霁月的公子,给江雪辞介绍:“他是山神,叫蘅皋。”
又对蘅皋介绍,“江雪辞江公子,与我有些因缘。”
蘅皋有些惊讶,从未在他这位冷情冷性的同僚身边见到过有人出现,甚至还是一个凡人。
但见江雪辞这样一幅长相,又有些明悟,笑道:“江公子。”
江雪辞同样回以一笑,“山神大人——”
“诶,”蘅皋制止了他,“莫要如此生分,还在人间这么叫不好,你如何唤阿月就如何唤我便好。”
“我知晓了,蘅公子。”江雪辞点头,虽然语气尊崇,但从头到尾都没有站起来过,始终安稳地坐着。
这位叫蘅皋的山神看起来长相俊秀,通体气质清幽,甫一接触,便觉此人如江上清风入怀般令人感到舒适自然。
不愧是山神。
只是他一直以为刑神应当是形单影只才对,怎么看起来和这位山神关系颇好的样子?
阿月……阿月么。
有同伴的话,可不太利于他温水煮这青蛙啊。
心中暗叹一声,江雪辞状似无心感慨:“蘅公子看起来同月姑娘关系甚好。”
蘅皋是个没有架子的,干脆也坐了下来,摇了摇头,“我倒是想同阿月关系好,只可惜她独惯了,若不是我主动了这么多年,在她眼里怕是和其他同僚没有什么分别。”
他摸了摸下巴,“还是名字都记不住的那种。”
山神人如其名,高风亮节,心性志洁行芳,从不拿有色眼镜看人,无论对待谁都一派和气,这般好的性格让他在众神里是人缘最好的,几乎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同样的,面对月回他亦不像其他神一般避而远之,反而怜她踽踽独行,在神明中年岁明明算小的那一挂,却担的十生九死的高危职责,故而将她看做妹妹一般,但凡有机会见到她都会关心几句。
百年来寥寥无几的几次见面,终于让她是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此番能在洛水遇到你,当真是太高兴了!”蘅皋饮下一杯茶,眉开眼笑地打量着十几年未见的月回:“难得你换了一身姑娘家的扮相,要我说,你这年岁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对,整日穿那黑衣,比隔壁夜游神还要会唬小孩!”
月回立刻反驳道:“黑衣才是最实在的,但凡沾了血污一点都看不见。”
哪怕战斗再激烈,只要穿着一身黑,杀了妖魔之后她还是干干净净的一身,这可是她特意从人间历来行此事的黑衣人身上学来的。
“说不过你。”蘅皋笑道,“我可不信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快说说你因何去做的这副打扮?”
“是我说洛水民风开放,建议月姑娘去换一身不那么突兀的衣服。”江雪辞适时插话。
蘅皋再次打量了江雪辞片刻,疑惑道:“为何从前我让阿月换下黑衣,阿月就当耳旁风?真是怪哉!”
江雪辞笑而不语,月回也没什么好说的,单纯此一时彼一时,此日无事就换换了。
两人这番沉默让蘅皋脑子转了好几圈,感受到他们周围萦绕着一圈他插不进去的莫名氛围,最终意味深长地笑叹一句,“阿月真是长大了。”
月回眼露不解,江雪辞始终笑而不语。
“蘅皋兄!”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劈进他们之间,“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儿!”
待他来到身前,看到月回的脸面色猛地一变,语气僵硬,“刑神,你怎么也在这?”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名男女,见到月回俱是一惊,本来同蘅皋怡然自得的气氛乍变得尴尬起来。
有人絮絮低语:“你说蘅皋兄找谁不好,怎么又去找那刑神了?”
“嘘,再敢多嘴小心下次刑神斩的就是你了。”
蘅皋的表情也冷淡下来,明显不喜,“你们莫要再说阿月的闲话,大家皆为神明,品性还是应修到足以做信徒表率的程度!”
他的话有些重,那群人停下闲言碎语站远了一些,但还是时不时向此处投以忌惮的眼神。
“阿月,你别在意……”
“无碍的,蘅皋。”月回仿若没有看到那些神的反应,态度从来如清风拂山岗般岿然不动。
蘅皋悲悯又欣慰地凝视着她,到底是没有继续宽慰,换了个话题道:“十年一度的桃花节要到了,往年你都未曾去过,这次在我地界由我操持,可要赏脸来玩上一玩?”
桃花节,是众神相聚在一起聆听天音之日,这一天世界各地的神明都会来叙上一叙,信仰微弱的神明可以同前辈求教,信仰强盛的神明亦可得到天道的嘉奖。
每届的桃花节举办的神不同,这届恰好轮到山神,以他的人缘,想必会是一场极为盛大的众神之筵席。
蘅皋相邀,月回到底是答应了。
山神高兴得很,拿出桃花帖,“从前你未去过,这是参筵的路引,届时拿着它才能找到筵席的入口。”他思考了一下,又拿了一份递给江雪辞:“江公子,若是感兴趣可跟着阿月一起来玩玩。”
“蘅皋?”桃花节从来只有神明才能去,月回不解为何时川要邀请江雪辞这个凡人。
江雪辞是一点也不客气,将桃花贴收下,“多谢蘅公子,若月姑娘若肯带我前去,我一定准时捧场。”
“如此甚好!”蘅皋起身,从方才那闲散的姿态恢复成清润君子的模样,“如此,我今日便先告辞了。阿月,可千万记得要来赴兄长的宴。”
他又转向江雪辞,耐人寻味地留下一句:“阿月性子又闷又呆,烦请江公子多担待了。”
说罢他便与那群人一起消失了。
月回:……
江雪辞:“兄长?”
月回扶额,无奈道:“莫要听他胡说,他只是将我看作妹妹,喜欢以兄长自居。”说完她又问江雪辞:“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雪辞“唔”了一声,“大抵是让我多多照顾你。”
月回罕见地生了股自家人在外人面前卖了自己丑的赫然感,没好气道:“我哪里需要照顾什么,蘅皋当真是多虑了。”
少见的、在蘅皋面前才会有的一些生动的反应,江雪辞有种鸟儿脱离掌控的怪异感觉。
需要做点什么,拉回眼前人的注意力才行。
他拿出手帕将女郎唇角的一粒瓜子瓤碎拭去,丝绸将她莹润的唇轻轻压了个凹,他眼睛笑得弯弯的,“月姑娘说得对,况且我不觉得月姑娘的性子又呆又闷。”
可惜月回脑子里没有那根男女暧昧的线,只是露了个——为什么突然给她擦嘴的奇怪眼神,便低头去翻看桃花贴了。
帖子表面用红绳绑了枝尚还是苞的桃花枝条,这是蘅皋的灵力封印。她手指一拂,红绳消散,花苞怦然盛开,栩栩如生,而后化作花瓣融解。
桃花筵席设在一月后,位置是蘅皋辖界内最高的山峰,也是他的主要神殿所在。
“江公子,到时候若还与我在一起的话,便一块儿去如何?”
江雪辞无有不应予,但他内心有种这桃花筵席开不起来的预感觉,至于是为什么……
他暂且按下不表。
第二日。
月回一大早便到了楼下等着早膳——因江雪辞为二人开的是最好的房间,酒楼还额外附赠早膳。
上次在云京吃过玲珑虾包之后,她觉得可以将吃早膳这件事当成例行事项,人间的食物当真美味。
最近天道并没有下达任何关于妖魔的感应,月回权当在洛水游历了。
除了赶路,她与江雪辞并没有约定要一起做什么,他身上有自己下的保护禁制,凡人极难能伤害他。
她下来的时间过早,除了店家已经开张之外,楼内除了她就没有其他客人了。
天色处于要亮未亮之际,木门之外飘着大雪,大风将帘子刮得震动作响。
今日是个暴雪天。
月回看了会那雪,想着江雪辞大抵还在睡觉,马车住了那么久,好歹是让这位锦衣玉食的少爷睡上了绵软舒适的床。
用完早膳,暴雪天也没有必要外出,月回只能回房间。
走到房门口,恰逢江雪辞推门出来。
他今日着了一身玉色绸质长袍,墨发以皓白玉簪竖起,配饰又换了套典雅的,眉眼如画,叫人眼前一亮。
“早,江公子。”
江雪辞颔首回应,视线在她额头处流连半晌,极轻地挑了挑眉,“月姑娘,来。”
月回不明所以地看他转身又回了自己房间,只好跟着他一起进去。
“来。”江雪辞示意她坐到梨花梳妆台前,等月回照做后,他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一把紫檀木梳,来到她身后。
“月姑娘,这类衣裳不宜配挽发。”他的声音很淡。
她今日穿着昨日在衣坊买的月白色的那套,布料下缠着丝,点缀着精致可爱的碎花,俏丽之下又仙气飘飘,单单挽发确实不太配这样的衣服。
“我……”月回看出他想做什么,有些迟疑,“并不太在意这些,其实江公子你不用如此……”
但江雪辞显然没有听她意见的意思,随手拆了她的素钗,任由青丝散落。她只能从铜镜中看到青年劲瘦的腰,外袍微敞,露出里面一节霜青色暗云纹的腰带,她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挺好看。
“月姑娘,之前见你梳了新发髻显然是开心的。”
女郎的肩膀清瘦骨感,以江雪辞的体型能够很轻易地就抱进怀里。这天下少有人知道,就是这么一副看似孱弱的肩膀扛起了除天下恶的责任,一抗就是上百年。
江雪辞垂着眸为她梳发,淡声道:“月姑娘能够破例带着我,如果能多延续月姑娘的开心一段时间,也算江某能为月姑娘做的微末之事了。”
到底知道对方是一番好意,月回抿了抿唇,没有阻止身后的人,任他挽了发动作。
“那便多谢江公子。”
江雪辞的动作不紧不慢,令她很是舒适,她指尖绕了点自己的发丝缠了几圈。
窗外的雪无声而暴烈,屋内的炭火偶尔啪啦炸开,火星升起,在二人交叠的影子上漂浮而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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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