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辞和月回在洛水待了好几日,一直到人间春节的到来。
春节是人间千百年来最为喜庆的节日,除夕这一夜,洛水全城明灯高悬,各色绸布缠绕在建筑屋檐上,随着风飘扬,整座城像穿上了一条艳丽柔软的长裙,就连他们住的酒楼都换了新的布置。
江雪辞说晚间时候洛水会有盛大的除夕灯会,邀请月回一同去看。
月回过去甚少在人间停留,没有经历过这种盛会,没怎么思考就欣然答应。
二人在傍晚时分出了门,今天只有早晨下了场雪,路上的积雪已经被专门的人扫干净,此时天上仅仅飘着小雪,雪攒不下来。
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盛装打扮的百姓,道路两侧早已支上了各式各样的铺子,纷纷吆喝叫卖着。
江雪辞一贯的精细装扮,撑着柄浅白色骨伞,给了月回一把鹅黄的。
他们沿着大街一路往前走,约莫半刻钟,人流突然增大,周遭开始挤了起来。
“月姑娘,前面便是除夕灯会了,天色渐暗,灯会马上要开始,整个洛水城的人都会来,你可要将我看紧了,莫要让我被歹人拐了去。”
月回瞄了身边高她一个头的青年男子,这样的身高即便在人群中都显得鹤立鸡群,哪能轻易被人拐了,“江公子,你放心吧,除非是妖魔作祟,不然你是决计不会有危险的。”
江雪辞无奈地笑了,心道跟月回说话不能拐着弯子来,非得直说不可,“月姑娘,实际上我呢是担心你在人群中走丢了,你不通人间风俗,还是跟紧我为好。”
月回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咳嗽两声,正色道:“你说得对,”她望了望前面堪称人山人海的场景,轻皱眉头,“可人流实在密集,若要在不动法力的情况下,很难保持一致行动。”
江雪辞环视一圈,目光忽然定在一处,“月姑娘,且稍等我片刻。”
月回就看见他以巧妙的身形,翩翩然地穿行过来往的人流,抵达街对岸的一个面具摊前,同摊主说了什么。
待他回来时,将一个凶神恶煞的红色魔鬼面具递给月回,笑眯眯道:“洛水的人们喜欢在灯会上佩戴各种面具,我手上这个面具是青面獠牙,等会我们进去之前先把面具带上。以及——”
他手上握了一段红色的丝绸带,拉过月回的左手,低头将绸带的一段绑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一个土方法,如此绑在一起便不会走散了。”
月回看着那系了个漂亮活结的红绸带,手指下意识轻轻摩挲,柔滑的触感传来——明明没有系多紧,她却觉得比刚开始斩妖除魔那几年,被妖魔锁链刺透手腕还要来的不自在。
“噢、甚好。”她听见自己这样绷着声音答。
江雪辞给自己把红绸系好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只能不过两步了,这样窄不太适合撑伞,他们便把伞收了起来。
“走吧。”江雪辞回头望月回,见他已经戴上了面具,月回翻了翻面具。
这面具的样式长得十分像人间话本中“刑神”的模样,远远望去,面具摊前只有这种样式的没有人买,挂了一堆。
她如今戴上面具,也算是和自己相得益彰了。
二人顺着人流往前走,果然如江雪辞所说,虽然人密密麻麻的,但他俩都带着恶鬼般的面具,寻常人一见会下意识想避开,所以一路上身边竟还空出了个真空圈。
人们的热情让天气显得不那么寒冷,所过之处人声鼎沸淌过、火树银花迸开、鱼龙夜灯在夜色中缓缓而游,相互有意的年轻男女们面色生花,也在这天出来相约游玩。
月回充满兴趣地四处张望,江雪辞见她如此,便低声同她讲解一些灯会的趣味风俗,如:
“灯会上素来有猜灯谜,店家出谜面,若是前来竞猜者能连猜对多个谜底,便可以获得不菲的奖励。”
“据说统管洛水的神明是河神,在除夕这夜,河神会使用法力将洛水河的冰化开,人们便可以携带写有心愿的河灯前往最近的洛水河边放游,人们相信这样做可以将心愿传达到河神那里,祈求神明保佑他们来年如愿所偿。”
“洛水城中央,洛水河堤旁生有一株五百年的合欢树,若是互生情愫的男女可以到合欢树下,将对方的信物与自己的信物缠在一起,投到合欢树上,这样就能保佑他们的爱情美满幸福。”
“……”
月回津津有味地听着,从最开始只是听也渐渐忍不住开了口:
“店家会给获奖者什么样不菲的奖励?”
“难怪洛水城如此发达,原是河神信仰昌盛所至!”
“若是一时不查,信物没能投到合欢树上该如何?”
“……”
到最后,月回在江雪辞的带领下,走完了整条灯会的街,从洛水河的这边走到那边,将来往兴奋猜灯谜的父子、河畔旁跪坐虔诚祈愿放灯的母女、河堤旁站立合欢树下两情脉脉的有情人都看了个遍。
她面上带笑,连平日凛冽的眼神都变得温柔似水,第一次觉得原来人间这么热闹,从前那些年真是忙忙碌碌,失了太多乐趣。
她手上提着一盏江雪辞随手赢来的竹条编织而成的西瓜灯,颇有些爱不释手,高兴地对江雪辞道:“江公子,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
心中充斥着强烈的喜悦和满足,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当初在江府同意带上江雪辞是一件多么正确的事情!
江雪辞一路上帮了她许多,还带着她游玩人间,为人温和善意,还博学多才,为她解答了诸多问题。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因为江雪辞感受到了从前漫长岁月中都没有感受到过的有趣事情!
此时此刻,江雪辞在她心里一跃成为了仅次于蘅皋之下的人。她天生对他人情绪不强,但这两人是她这么久以来能够明显感到好感的存在。
江雪辞闻言一笑,“月姑娘恐怕与妖魔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收不到礼物很正常。”
“不是的,”月回笑道:“我诞生之后的极长一段岁月,是被不同的神明带着学习如何做神的,当初应该算是师生的关系。”
“听闻人间的师长都会在学生出师的时候给予出师礼,我没有收到过一份礼物噢。”西瓜灯嫣红的光将女郎的脸映得红扑扑的,她轻蹙眉头,有些苦恼地说:“大抵真如蘅皋所说,我的性子又闷又呆,又终日只会打打杀杀,所以无论是人还是神明们都对我避而远之。”
江雪辞的表情被面具遮挡着,月回只能感受到他深沉幽暗的视线投射到她的身上,他没了笑意,声音低沉地同她感叹:“越是耀眼的东西,越是会被人所忌惮呢。”
他的身上忽然透着一股强烈的陌生感,月回下意识“嗯?”了一声。
笑意忽地又起,江雪辞揉了揉女郎的头,似乎刚刚那个人不是他,“无论是人还是神,归根到底都是自私的生物,一旦出现了能够威胁到他们利益的东西,心中就只剩了恐惧和排斥。”
“这不是月姑娘的错,是他们的错,他们若是不喜你,你同样也可以讨厌他们。怨怼、厌恶、憎恨……当心中有了这些情绪时,月姑娘就应该释放出来,这样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苦恼伤心了。”
月回有些愣地望着他,“释放出来?”
“嗯。”对方给予了肯定的回应,像在教一个小孩子怎么正确哭,“月姑娘,一路走来你的遭遇我都看在眼里,也实在为你感到心疼。肃然你一直以来都不在意这些事情,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种反应更像是在懵懂时候受了伤,就彻底隔绝了自己与外界的情感交流。”
江雪辞弯腰与月回平视着,声音幽幽地:“多可怜啊月姑娘,从来没有人教过你怎么对自己好呢。”
那股来自他身上的陌生感又出现了,可月回现在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他说的“她好可怜”。
月回忽然想起江雪辞是曾经的状元,突兀地生出一股想法——若是江雪辞当初真的入朝为官了,再独断专行的皇上都能够听他的话,因为他的口才实在太好,好到连素来冷性子的她都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些可怜。
月回挪开了视线,微妙的不自在感又爬上了手脚,甚至沿着后脊背一路攀到脖子、头皮——最后高歌猛进到了脸上。
面具有这么厚吗?
“我、我应该不可怜吧,毕、毕竟当今世上应该没有东西能打得过我……”
“噗嗤——”江雪辞哈哈大笑起来,清润好听的声音引来周围人群的频频注目,他却完全不在意,直到过了几分钟后才堪堪停止了笑。
“月姑娘,你真有趣,当真有趣!”
月回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怎么又从“好可怜”变成了“好有趣”,无奈地看着江雪辞,心道脑子聪明的人似乎也容易情绪多变呢。
让我们恭喜这个作者,收藏终于170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