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好发髻,月回又在江雪辞的建议和老板的热情招呼下,相继换了身月白色、浅蓝色的裙装,然后江雪辞大手一挥:“老板,全都包了。”
月回:?
老板满面红光地去打包衣服,月回开始思考自己的荷包究竟够不够银两,去支付这么多套看起来一点都不便宜的衣服。
——她只是个打架的神,并没有很多钱啊!
江雪辞挑眉道:“月姑娘,自然是我来为你付钱,一路上得你护送于我已是大恩,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
查看荷包完毕,月回的确没有那么多银两。第一次知道受人恩惠原来是这种感觉,她憋了又憋,最后泄了气保证道:“那就有劳江公子,若是日后有机会,我为你也买几身衣服。”
江雪辞哈哈大笑,“恐怕不会有那么一天。”
……
出了琼衣坊,天色已不早,江雪辞提出要去找个地方修整一下。
他寻的依旧是整个洛水城最奢华的酒楼。
月回跟在他身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知道这位云京首富公子在外是如何花钱如流水,但凡饮食起居就没有委屈自己的,样样都要最好最精致最矜贵的。
而两相对比之下,她活像个跟随自家公子出行的丫鬟。
但她也跟着江雪辞体验了一把富贵奢靡的生活,江雪辞开了两间房,方才进来一堆真正的丫鬟为她准备吃食,随后又给她吹拉弹唱了几个小曲,唱得她昏昏欲睡,最后再扛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撒上满层的娇艳花瓣,欲要伺候她沐浴更衣。
月回连忙拒绝了,只觉这生活真是醉人眼,无怪乎人们总想要那个“钱”和“权”。
另一边,江雪辞屋内。
名贵的熏香早已燃起,袅袅白烟升腾着,漫过绣着枝冷梅的屏风之外。
那里,一名黑衣人跪地行礼,“公子,那群匪人已经全部捉拿,但明大人忽然发作,欲将人要回去。”
屏风另一侧,一抹修长的身影捧着本书看着,直到数息之后,平淡的声音才响起,“明史这两年来实在有些忘乎所以,砍掉这条臂膀吧,也叫他长长记性。”
黑衣人有些惊讶,虽说那群悍匪的增长是官府放任而成,这之间也少不了公子的利弊权衡——他们同样是江雪辞用来牵制云京官府的。
如今公子忽然要杀了他们,江府又烧了,若是贸然削了明大人的这股势力,他狗急跳墙想要背弃公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转念一想,公子是何人,哪怕没了这群悍匪,一样有无数种方法于千里之外牵制云京那些不安分的东西。
黑衣人沉声应:“属下知道了,另外,公子胸前的伤可还需要卢大夫来看看?”
这伤口说的正是黑衣人前来刺杀那夜所伤,这些天江雪辞一直坐马车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需要修养。
屏风前的青年随手翻过一页,“无碍。当日穿了护甲,小伤罢了。下去吧,让你探的事情有消息了再来。”
黑衣人退下之后,青年侧耳,门外有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如数千颗珠子挤在一起流动碰撞。
他放下书走到门外,只见酒楼中庭处拉起了两块红布,顺着绸布往下搭了座戏台,一位素衣长袍的中年男人立在上面。
下首坐着众多宾客,小二疾步行走在其间,有条不紊地为各个桌子上瓜子点心和茶水。
在那些摇头晃脑的宾客里面,角落的一抹黛绿身影尤为熟悉。
周遭的茶客或懒散嗑瓜子,或勾肩搭背交头接耳,唯有她坐得笔直,清亮的眼中带了丝探究,神态却是与生俱来的安静疏离,与这喧闹的场合格格不入。
可同时又因那份超乎常人的专注,成了这茶馆里最特殊的存在,仿佛满堂的热闹都是模糊的背景,唯有她成为了清晰的焦点。
忽而,那抹黛绿色微微仰头,新梳的垂髫发髻跟着在空中晃荡,清亮的视线与他相对上,见是他,抿唇无声笑了笑。
江雪辞下了楼,来到月回身边,恰逢台上一声惊响,说书人的戏开了场。
“月姑娘,怎得到了这里听书?”
月回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从前没有听过,正好碰上了就来听听看。”
说书人抑扬顿挫地开了口:“今儿个老夫给大家伙带来的故事,名为《刑神斩喜》!想必这传说大家或多或少都听到过,但是这其中的细节肯定不知道!”
江雪辞没忍住笑了两声,刚端起来的茶杯又被放回到了桌上,转头去看月回的表情。
月回:……
没想到平生第一次听书,就听到了自己的故事呢。
说书人说的内容与江雪辞在书中看到的出入并不大,几乎都是在渲染刑神此番行径有多么恶劣,将祂塑造成一个善妒且好战的歹神,最后再结合这些年来她斩杀妖魔的历史,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推断——
大抵是刑神与妖魔接触太多,被妖魔气沾染了心神变得暴虐,充满戾气,未来恐怕逃不脱“神堕”的结局。盼天道早日给祂降下神罚,革除神职,扫除人间隐患才好。
身侧的女郎听到这些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江雪辞为她添了杯热茶,颇有深意地问:“月姑娘,听完这关于你的故事作何感想?”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家是这么看待我的。”月回歪了歪头,有些茫然不解,“可我从未沾染过妖魔气,也绝不会‘恶堕’。”
她的神态何其无辜,江雪辞眸色加深,始终挂着那抹得体温和的笑,不动声色地问,“可能问问,刑神为何要斩杀喜神?”
他问的是刑神,而不是“月姑娘”。
“你想知道?”月回的目光端端正正落在江雪辞身上,似乎在衡量是否要告诉他。
“与月姑娘相处的这段时日来看,你与人间相传里的‘刑神’完全是两个人,我所认识的刑神是一个尚对人世间保留有柔软之心的神明。”
江雪辞的眼神实在具有迷惑性,本来月回并不为所谓的传闻生起半点涟漪,但江雪辞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个肯定她的人。
月回垂下眼眸,端起尚暖的茶杯饮了一小口,声音浅淡,说的话却如惊雷般乍响——
“喜神并不是我要去杀的,是天道。”
江雪辞的瞳孔放大一瞬,很快掩饰好,斩钉截铁地道:“所以喜神才是神堕的那一位。”
月回点头。
这并没有什么好瞒的,世人只知道是她杀了喜神,包括诸天神明也同样因此对她退避三舍,但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喜神究竟因何而死。
“喜神与人间联系太过紧密,人□□缠之下**则无穷无尽,祂利用神力在人间谋私利,以不当的方式扩展信仰,违反了法则。”
“所以天道暗中下达感应要我去处理喜神,回收祂不应得的信仰之力。”
她的目光悠远,似乎又回到了剑指喜神的那日,祂捂着胸口的伤,一反从前和颜悦色的笑呵呵形象,神色冰冷地望着她。
“刑神,你不过是天道的一条走狗!靠着帮祂处理不要的东西就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而我们却要辛辛苦苦成千上万年去获得人类的信仰才能如此,凭什么!凭什么?!”
“我知道祂在打什么算盘,未来是人类那群蝼蚁的世界,你一样会死!我等你……等你散灵来陪我的那天!”喜神诅咒的话语轻柔又恶毒。
可月回神色不变,丝毫不为所动。
祂被这淡定的态度激怒,半晌想通了什么,又怆然笑起来:“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也是,一把没有心的刀又怎么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也难怪祂会选你。”
“真是可悲。”
……
江雪辞:“难怪,喜神确是前几年忽然听说的新兴神。”
过去谁又知晓有什么‘情绪之神’呢,毕竟人人都有七情六欲,若每一种情绪都拥有对应的神明,这显然是没有道理的。
江雪辞认真望着月回,“我当真为月姑娘不平,神堕之人流芳人世,而真正正义之人却污名加身,凭什么呢?”
这声“凭什么”毋地与记忆里喜神那声“凭什么”重叠起来,竟让月回产生了片刻的恍惚感。
她迟疑地道:“其实,我并不太在意这些。”
“但是我在意啊。”江雪辞轻叹,一手撑着下颚,那双素来笑着的眼睛里流露出怜惜,“我最看不得人世间这般不分好歹,没有道理的事情了。”
“谢谢你,江公子。”月回扬唇,微小的石子叮咚落进深湖,到底是荡起了几圈涟漪。
她还想再说什么,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呼喊——“阿月!”
一道霜色身影快步走了过来,宛若山间清风明月,似碧水流转般澈净的声音暗含惊喜:“阿月,真的是你!你怎得在这儿?”
月回茫然望去,见到来人生了几分欢喜,露齿笑道:“山——时川?”
“这位公子是?”江雪辞的声音蓦地打断二人的寒暄,笑看着一派和睦的两人。
眼底有凉意浸染,直觉告诉他——
此人于他计划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