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里,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安静,且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在我和素描本之间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我脸上。
空气似乎在她周遭凝滞了。食堂的嘈杂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退得很远。
我没有动,只是迎着她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敲打着不规则的节奏,但我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甚至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尽管舌尖早已尝不出任何味道。
她终于动了。不是坐下,而是向前挪了一小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松开。她的视线再次垂落,落在素描本磨损的边角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件物品,更像是在审视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却又走失了的部分。
“你的?”我开口,声音比预想中要平稳。
她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然后,她抬起手,指尖快要触碰到素描本封面时,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等待我的许可,或者,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我没有阻止,也没有鼓励。
她的指尖终于落了下去,轻轻拂过那军绿色的粗布封面,一个极其轻柔,近乎爱抚的动作。这细微的触碰,却比任何质问都更清晰地传达出她对这本册子的珍视。
“为什么画我?”我问出了核心的问题。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是平静的询问,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
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终于抬起眼,再次与我对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被撞破的惊慌,也没有歉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几乎穿透人心的专注。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那样看着我,仿佛答案就写在我的瞳孔里,需要我自己去读取。
我们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隔着食堂里弥漫的食物香气和鼎沸人声,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她在观察我的反应,而我,在试图解读她沉默背后的含义。
过了大概有半分钟,或者更久,她忽然伸出了双手,不是去拿素描本,而是轻轻拉过它,然后抱在了怀里。像一个母亲抱回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
接着,她往后退了一小步,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然后,她转过身,抱着那本素描本,一言不发地,径直朝着食堂门口走去。她没有跑,步伐甚至称得上平稳,但速度很快,深蓝色的背影很快融入了进出的人流,消失不见。
自始至终,她没有说一个字。
我坐在原地,看着对面空了的座位,桌上还残留着她餐盘放置过的微小水渍。咖啡已经彻底凉了。我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她没有否认,没有解释,只是以一种近乎坦然的沉默,承认了这一切。而她最后那个怀抱素描本的动作,清晰地宣告了那本册子对她的重要性,以及,她不会放弃。
这场短暂的对峙,我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反而收获了更多的谜团。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个躲在旧画室窗后的影子,有了清晰的轮廓和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而且,她不会就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