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阿拉伯婆婆纳被风吹走了,摇摇晃晃地漂浮着,缱绻在空气里,又垂落在地上一个女孩的鼻尖。
蓝得像一滴泪。
女孩趴着一动不动。
血从她的耳孔里渗出,混着泥与水,成了暗红色的小溪。
她的脑子里,有许多回忆一遍遍响起。
“老师,为什么要这么洗衣服?”
“老师,月经是什么?”
“老师,为什么这个内裤上有白色黏糊糊的东西?我还以为是鼻涕虫。”
她听着这些声音,轻声回答,仿佛在课堂上。
她说:“因为……冷水洗,不容易让分泌物里的蛋白质变性……不要再烫内裤了……越烫,越难洗的。”
她说:“那是我们子宫的墙壁在剥落。”
她说:“别怕……那只是白带。”
这些知识如此基础,但若无人传授,她们将永远活在迷雾中。
这些细微琐碎的东西,明明是每一个女孩、女人都会经历的寻常事,结果变成了这片土地上不可言说的秘密,如同什么一旦触碰就会使人缄默的咒语。
这样荒诞、荒谬的世界到底是怎么诞生的啊。
到底是谁诞生的啊!
到底是谁造就了这一切?
是不是那些帮扶男孩的女人们?
她们生下男孩,又为这些男孩物色新的规训对象,将更多女孩诱入这个沉默的牢笼,最终把她们同化成和自己一样的怪物。
但这样想似乎也不对——真正压迫的根源,并未被触及到。
或许,这两类人本是一体两面。
如果男人罪该万死,那么孕育这些男人的女人们也同样有罪。
甚至有人会认为这些女人的罪恶比这些男人还要重。
她们恨铁不成钢,以仇恨的目光怒目而视着这些女人,穷极语言去辱骂她们。
是被打压者创造了这个世界,所以这世界是由懦弱者和凌驾其上的、更懦弱的男人共同偷走并重构的。
那些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多,像被切得支离破碎却还在唱生日快乐歌的莲花烛台。
“老师,老师——”她们一边笑,一边流血。
笑声里夹着哭腔:“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们?!”
……
现实世界,“女无国界”创立的庇护所内。
龙州突发紧急情况,有许多东瀛士兵入侵,掀起了小范围的争端。
这样的局部冲突暂时还动用不到核武器,龙州只是派天兵天将镇压。
“凡名破神,长夜已昼?呸,”一人嗤之以鼻,“你们真信她?听说有人上次去落霞寺看见了元以昼,还有个落体人叫她‘母亲’,能教出这种弱役虜,她本身能是什么好东西。”
“女无国界”将化粧、穿束身衣并甘愿做尽装饰自己行为的女人,称作“落体人”,取“自由落体”之意。
另一人称是:“还‘长夜已昼’,也太捧着她了吧。6B4T说好的脱偶像呢?怎么女权内部也要造神?拜男拜不够,现在还来拜女了?非要找个东西跪拜,心里才踏实?到死都不愿站起身,掌控属于自己的力量,到处跪拜……”
“或许可以换个角度理解,”反对的声音响起,“并非所有的交往都是跪拜。我们与商汝友、陈默合作,借助她们的关系和力量,实现我们自己的目标,这是合作共赢——为了女社的未来。”
“是啊,都什么时候了,东瀛都打过来了,当务之急,我们要先保卫龙州,再趁此机会掌控武装力量,怎么先内部分裂了?这恐怕有些不太妥当吧?那个元以昼,还有她的朋友,我们之后可能还需要她们的力量,不必先分得那么清楚。划清界限,能增长我们自身的力量吗?”更多的反对声涌现。
最初的那人沉默了会,道:“我只是觉得,并不是谁都配当榜样。这个元以昼并未剃寸头,身材也弱小,现在安可那个虜头子已经出了许多商绮音和商汝友的同人售卖——如此,还觉得不够!她又开始把元以昼的头像做成徽章售卖。现在光我们的许多女人看了这些东西,还要学元以昼——觉得得到了什么免死金牌!一群人盲目效仿,根本不把寸头当回事。”
“现在是特殊时期,先别管这些了,搁置争议,集中力量夺取权力才是关键。”有人宽慰她。
“唉!”那人愤懑地叹了口气,“这世上的确有许多选择,选择长发、卷发、在她们眼中或‘酷’或‘帅’的头发……可是,偏偏我的眼睛与她们不一样,我再也看不得这些头发了!”
她轻轻地道:“就像以前,那么多人选择昏因,贪生怕死,随随便便将自己傢了,听听吧,‘傢给’、‘傢出去’,甘之如饴地把自己当成物品、物化自己。可偏偏历史上就是有那么多女人,她们不肯服从、不肯生育、不肯认命。原本,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那么多不懦弱的人啊,这个世界,不该有那么多虜的。”
……
或许存在不那么懦弱的人,但她们都因为反抗,像她现在一样死去了。
死了,也许会留下名字激励后来的人吧。
但是,死了就是死了,终究是看不见后面的世界了。
而后人仍在重复她们的命运。
世界就在这样的循环中螺旋下沉,或许偶有上升的节点,但总体仍在堕落。
最终世界会堕落到何处?会变成什么模样?
无人知晓。
也许到那时,所有女性都将披上黑纱、蒙面不见人。
想到这里,元以昼觉得自己也同样是个失败者——懦弱、无用,未能为这个世界做出任何贡献。
就这么想着,她的思维滑坡到极端的境地。
不知是因为自认懦弱,还是白雾的影响,元以昼越来越多地回想起作为乡村教师时与女孩们相处的点滴。
那些学生给过她的暖意,针脚般细密;她曾倾囊相授的真心,烛火般坦诚。
这一切,都在暗中寂静的角落生长,缔结成一条看不见的纽带。
正是这隐秘的相依偎,让她在命悬一线之际,仍感到与她们骨肉相连。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里的生活——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女孩们。
为了那些亮晶晶的眼睛,为了那些尚未绽放的人生。
所以她举起了刀。
但是她输了,她失败了。
她倒下的那一刻,只觉得是自己,亲手将那些模仿她的女孩,推入了深渊。
元以昼忽然又看见自己手边的刀,刀刃上映出一张张熟悉的脸,那些女孩们正举着刀,照着她的样子笑。
笑容逐渐变形,成了脸上僵硬的面具。
“是我教她们拿刀的吗?”
她喃喃。
“是我教她们流血的吗?”
她开始颤抖。
她想起她曾教她们识字、数数,教她们不要为自己过去经历的东西感到羞耻。
她想起她们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拒绝时,那些又惊又喜的眼睛。
但现在,她们全死了。
“是谁生下了这个世界?”她几乎是嘶吼。
“是那些帮扶男孩的女人吗?”
“是那些替男人开路的母亲?”
“还是,是我?!”
心神崩溃之际,她不知该责怪谁,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自己实力不济。
她用力抓着头发。
血和泥从她指缝间滑落。
她恨男人,也恨女人,更恨自己。
恨自己的弱小。
更恨这个世界上全是懦弱的人。
【嘲风、负屃文物已收集,父本修改度50%。】
意识濒临模糊的时候,元以昼清晰地听到有个声音这么说。
冰冷的机械音像神的判决,又像死神的倒计时。
那是发布任务的系统的声音。
世界在她的大脑开始倾斜,她的身体也一点点坠落。
坠落前,她只想起一个名字——孙云起。
如果这个时候,那个一直陪伴、帮助自己的,叫孙云起的女孩在身边就好了。
那个曾笑着告诉她“我们可以一起改变这个世界”的同伴。
也许,她们在一起,可以把这个人击败。
“云起……”她伸出手,什么也没抓到。
白雾合拢,如棺盖落下。
......
安可的手放在面前的一个龙州样式的簪花上,细碎弱小的花瓣挤挤挨挨地在一起,惹人怜爱。
那天,安娟说话的时候,手伸向这根簪花,好像想要碰触一样,但是她只是浅浅地往前探了一下,就收回了手。
“这个世界上,女人有女人的命运,男人有男人的命运,人各有命,就像花有花的命,树有树的命。不可否认,女人和男人的构造是不同的——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地否定自己的弱点?人终究是不能和天生的东西做对抗。大不了,下辈子变成男的呗。”安可道。
“而且,比起关心我,你更应该关心你自己吧。”安可讽刺,意有所指,她指的是最近网上对于安娟的言论。
她并不知道安娟遭遇的这些都来自于谁。
“你以为为什么舆论的焦点始终挂在我身上不消退?”安娟问,接着嘲讽地笑了笑,“当然是因为,这一切是苏沐乐做的,小肚鸡肠的男人,这就是你的好男朋友。”
安可的眼睛稍稍睁大。
在她的印象里,每次出来聚会,苏沐乐都表现得很有礼貌,而且对她每个朋友都很好。
她竟也不太了解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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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我叫小娟(七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