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孕灵气。
灵气积而为势。
势聚而为神。
神不是天上的固定存在,甚至可以说是不存在的。
但是土地却的确能孕育一些东西,并诞生了灵气具象化的人格。
山神的诞生,是因为龙山中的灵气比较充盈,有许多的心灵和她共鸣。而且,大家都尊崇她为母亲。
龙山孕灵,万心共鸣,山母之名由此而生。
灵气凝聚得越来越多,她的神格也越来越强烈。
初绽的花苞赋予她慈悲,坚韧的岩石赋予她沉静,翱翔的雌鹰赋予她高远视野——
她的神格是自然、是万物赋予给她的,和自然是息息相关的。
当然,没有什么永垂不朽,也没什么是不会消亡的。
山神也是如此。
如果灵气在一个地方聚集太多了,灵气过剩的话,土地也是会闭塞的。
过度的淤积,反而无法再滋养。
当所有的营养都给了“神”,万物也不会好过,这简直是最自然的共产理念了。
所谓物极必反,不过如此。
自有意识,姑且称之为“诞生”的那一刻起——山神便怀着一个朴素的信念。
她的存在,必定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如春风化雨,润泽万物。
起初的确如此。
她周身流转的灵气让山花更为馥郁清甜,让泉流更加淙淙清冽。
偶有受伤的鸟兽偎依在她身边,伤口便会自行愈合。
她欣喜地以为,自己便是为此而生。
但久而久之,她未曾料到,自己并非甘霖,而是一座无形深渊。
她是坤乾中能量和灵气的极致凝聚,如同一个无休止的漩涡。
世间的灵气,如趋光飞蛾,又像流往低谷的溪水,不可遏制地向她涌来,在她周围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富集之地。
这富饶,却是一种掠夺。
离她越近,被攫取的就越多。
她第一次察觉到异样,是发现一只原本在她肩头欢快鸣唱的云雀,歌声日渐微弱,最终如一片枯叶般从她身上飘零。
不多时,她附近那片自古苍翠的林木,开始无声枯死,枝叶褪尽生机,如同被抽干了生命的躯壳。
更使她心堕入暗黑地狱的是,无数彷徨的灵魂被她的灵光吸引,徘徊不去,既无法靠近,又不愿远离。
它们在她周围形成一片哀戚的迷障。
陡然间明白了什么,她知道了。
她的存在对于其它生命来说,是一种酷刑。
她像一轮贪惏的暗日,吸食着周遭的一切生机,以此来维持自身的璀璨。
她带给这个世界的不是滋养,而是贫瘠;不是庇护,而是流离。
于是,一个在神祇看来近乎悖逆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疯长——
她开始渴望自我的消亡。
若神的存在是一种掠夺、垄断和灾厄……
那么神的寂灭,便是对这方天地最深的慈悲。
她愿以自身的消散,换回云雀的啼鸣、树木的苍翠、灵魂的安息。
如她所愿,神是会消逝的。
神的精神可以消散,但她的意识和本身的感知却不会。
因为她本身就是山孕育的,她本身就是土地的感知。
山神死去,但山仍然存在。
只要山还听得见、山谷还能产生回声,她就在听。
山神死了以后,她的灵体意识和山体融合了。
每当有人在山中祈愿、哭泣、献祭时,这些情绪会触动那些残留的意识。
她听到了那些声音——
在山上的破败庙宇里,年迈的女人们匍匐在地上,长跪不起。
她们手心的血管像连在了地上,自己的心脏也紧贴着龙山的尘土,她们为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祈求着。
与此同时,在龙州各地的无数土地上,也有这么多的女人在做同样的事。
各种各样的女人们,在心里祈愿,默念着相似的愿望……
“愿世上每一个人,都能记得她,愿我今经历之苦楚,在后世,不再如此……”
山神听见了。
无数倍的辛酸难受的感情反馈到元以昼身上,她在那样沉重而酸涩的漩涡里浮沉着,找不到任何支点。
眼睛源源不断地诞下无数泪水,她只好睁大眼睛,只是想看清眼前的东西。
但代价是满面潮湿。
“眼泪……好多啊。”苏衡下意识想替她擦拭,但是灵体的眼泪好像也是虚幻的,触不可及。
“从三百年前到现在,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元以昼不顾满面湿凉,转而问道。
苏衡的回答,彻底颠覆了元以昼对龙州的认知,证明这个世界完与她印象中的龙州完全不一样。
三百年前,商绮音确已驾崩。
她所开创的圣音时代,曾是这片土地上一个辉煌的古代文明高峰。
然而,她离去后,男臣反扑,龙州并未线性发展、走向兴盛,反而是陷入了长达数百年的黑暗时代——压迫、混乱、文明倒退。
之后,莫名其妙地,东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无人知晓侽们如何获得了如此精确的情报,又有多少内应为其铺路。
龙州一度生灵涂炭,几近灭国。最危急时,大半疆土沦丧敌手。
在此存亡之际,苏家立了大功。
此后三百年间,苏家几乎每一代都会涌现出力挽狂澜的人物,不仅参军从政,还发明了许多东西,极大地提升了龙州的科技水平,宛如天降救世主。
凭借此等功绩,苏家利用战乱与文明断层期的混乱,不仅重振势力,更彻底巩固其权力体系。
与苏家一同立下赫赫战功的,还有其它七个家族。
苏家因贡献卓著,自然成为八大家族之首。
灵气复苏,龙州在废墟之上重建。
名义上,修行事务由中央灵气委员会统管,但真正的最高决策权,始终紧握在这八个家族手中。
这八个家族被尊为“八柱”——灵气秩序的奠基者,是当初战后灵气重启、协助国家重建秩序、开创灵脉文明的顶尖功臣。
元以昼闭目皱眉,她并不知道这些事。
通晓能力并不会让她变为全知全能的神,而只是让她知道自己想了解的事,就像一个没有推荐页面、只响应特定搜索的程序引擎一样。
她即刻用通晓能力探寻“八柱家族”。
侽们的身份受到官方历史的极度美化,传记中充斥着“以凡人之躯挽狂澜于既倒”的壮烈叙事,拼命合理化其现有地位:
因为我们的先辈都是以凡人之躯抵抗外敌的人,所以我们能有如今、有现在享有一切特权的生活,是完全正确合理的。
然而现实截然不同。
八柱家族依靠掌握最初的灵脉、失落古器和功法典籍,成为当今修仙世界中掌控灵气供给权、修炼资源、升阶考试、跨界通行证等关键节点的无形权贵。
其成员后代往往有许多合法又光鲜的身份:
比如灵气研究所的名誉所长,国有灵药集团的董事,国际灵气合作组织大使,国家修真代表队队长……
同时,侽们又在暗中通过层层壳公司,暗中控制数千万个灵器厂、灵矿企业与秘境承包权。
如此看来,龙州统席竟是已被架空了。
只要这些家族存在一日,垄断与压榨便永无终结。
侽们,是真正趴在众生、人民身上吸血的虫豸。
修仙,真的能打破女男不平等、阶级差距严重的桎梏吗?
当然是不能。
这个世界是不会变好的,哪怕是发展到了修仙,哪怕是去了星际殖民时代。
别以为文明披上何等绚烂夺目的外衣,其本质就会更迭。
只要性别二字仍然存在,同时,这个星球上真正的主导者还没意识到自己应该如何管控自己胯.下诞生的东西……
雄物的掠夺毁灭本能就会如蟑螂的黑亮外壳,在每一个时代的缝隙里幽幽反光——
侽们永恒地搅混水、捣乱、吞吃、啃噬、鸠占鹊巢。
这不是危言耸听。
在任何时代,总有沉沦底层的这么一群人,灵魂深处烙着一道诡异的思想钢印。
不管自身活得何等溃败,侽们总坚信自己天生拥有践踏高位女性的资格。
绝非偶然。
在高男们亲手构筑的等级社会里,底男们的个人价值若无法通过真实能力实现,便只能依赖这唯一的性别优势来缔造优越感。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心理补偿,一种可怜巴巴的防御机制。
更可怖的是,侽们不仅不反抗,还美滋滋地沉溺其中,这会儿倒是不提谁是共同的敌人了——
侽们将这虚构的优势,误解为与生俱来的权力凭证。
毕竟侽们正是倚仗这半两“优势”才得以存续,甚至是被强行带到这世上的。
这套基于性别压迫的价值观,粗暴地碾碎现代文明进程中个体平等的基石。
如何能幻想时代更迭,能自动带来解放呢?
文明的外壳或许越来越坚硬,但其内核古老的性别枷锁从未真正锈蚀。
即便未来人类足迹踏遍星河……
在某个遥远星系的家庭飞船上,你依然会看到熟悉的悲剧。
总有女性被规训,被分工,被指定为永恒的牺牲品。
“我要是当了统席,必然如同商绮音一般,不再让这样不平等的事发生。”苏衡听了元以昼的剖析,目光灼灼地宣言道。
然后,她看见元以昼怪怪地看着自己,那目光依旧是熟悉的、令人发毛的。
“怎么?哪有女孩从小不梦想当统席的?这是什么可笑的枉想吗?”苏衡以为元以昼在轻视她的抱负,语气不由锐利起来,“如果连这般志向都不敢有,才真该好好反思!”
苏衡从小望着电视屏幕里那些庄重的木质讲台,总忍不住幻想——若那冰冷的话筒后是一张女性的面容,该有多好。
她觉得,当世界通过这样一双女性的眼眸中被映现到自己面前,一切都会变得更为亲切。
而那时的天地,才叫真正地属于她们。
“不是,”元以昼道,“帝王也好,统席也罢。身居高位固然令人向往,但人应该追求的……好像不应该是简单地回到另一个‘帝王时代’吧。”
贪 惏(lán)
惏:贪得无厌
“侽 t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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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我叫小娟(七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