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没有回应。
甚至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元以昼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完整经历了《女书》中那位主角的一生。
亲身经历过那些岁月,她才明白——那些被许多男人轻蔑地称作“恐怖故事”的遭遇,竟是真真切切、确确凿凿,都是一个普通女人真实度过的一生。
她随即想起新闻评论区那些轻佻的留言,只觉得一股荒谬的冷笑涌上喉头。
这群人,怎么还不去死。
若真把他们放置到如此境地,怕是连喊痛的机会都不会有。
女性忍痛的能力是一等一的,可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感觉到很痛苦啊。
190x年,1950年,1976年......
元以昼第一视角地体验这一切,然后又很快地来到了2000年。
一个女人蹲在她身边,元以昼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她。
她声音轻柔,手中递过来温好的茶水:“阿婆,我们几个是来这边寻老故事的。听灵媒先生说,您是从落霞村出来的——这村里的事啊,就您最清楚了。”
“我们不敢提那些让您害怕的事儿,就是想着,这么多年了,当年和您一起长大的孩子、一起纳鞋底的姐妹,您是不是也偶尔会想起呀?”
“要是您愿意说,就拣着您心头还能记起的、不算难受的事儿跟我们聊聊——要是说着说着,有哪段不想提了,咱就停,不勉强。”
“其实我们来,就是觉得这么好的村子,这么多过去的日子,要是没人记着,就太可惜了。您看您今年这么大岁数,身子骨还这么硬朗,就是村里的福气啊。现在,只有您能把这些事儿说给我们听,我们记在本子上,以后也能告诉别人,当年落霞村有您这样的人,有人在过那样的日子。”
“您要是愿意讲,就慢慢说,不用急。要是哪句话勾起您的不舒服了,咱就喝口茶,歇一会儿。我们就是来听您说话的,您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记在心里——替您,也替村里的老人们,好好记着。”
元以昼冷冷地看着眼前女人的温和笑颜,以及她身后那群沉默伫立的男人们,心里知道她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这不过是一出精心编排的戏,推出一个看似无害的“自己人”,用亲和的态度撬开她的嘴,套出关键信息,好让那些男人拿去变现。
用猎奇的目光凝视,以对待小众的态度逗弄,将女人、女人们的东西拿来牟利,把女性的苦难和话语变成一门生意——这是他们亘古不变,且毫不掩饰的丑陋伎俩。
此刻,是凌晨三四点,但东方的天际已透出微光。
霞光在龙鳞般细碎的云隙间匍匐流淌,慵懒地安眠在渐起的鸡鸣声中。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许多人起身劳作,互相寒暄着今日的天气。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不会依照她的意思缄口不言。
元以昼突然想吐,在这个副本里,口是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的。
当天晚上本来该做的梦,元以昼也没看见梦里是什么,直接醒了。
梦醒之后——
“老师,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呀?我不太懂。”
小男孩指着课本上的“平等”二字,满脸天真地抬起头,但嘴角却恶意地勾起。
这是——这是在哪?
元以昼感觉自己的胸腔中升腾起一阵责任感,看见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在黑板上写下白色斑驳的粉笔字,“平等”。
她僵硬地转过身,脸上挂起一抹笑容,口中断断续续地说:“我们今天要学习的是——”
她被吊死在祠堂。
元以昼的灵魂拼命地扒拉自己脖子,无济于事。
下一个场景,元以昼看见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中年女人,看完吊死的老师,又看见爸爸吃了母亲。
下了一场诡异大雨,落霞村的人先是慢慢丧失行动力,然后全死了。
元以昼发现自己逃了出去,然后独自生活十年,又接待了一支探险队。
然后做梦,然后梦醒——
“既然来了落霞村,就别不识好歹。”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被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有人上前为她松绑,却仍无法掌控这具身体分毫。
来了个女人,说,她可以把自己当作她的母亲,她坦言自己也是被拐来落霞村的。
元以昼看着这具身体生下一个女儿,还追生了几个男孩,或许自知逃离无望,认命成为了村子里的教师。
她的事迹后来被播报,那个时候,身体的主人已经不想离开落霞村了。
她被授予了一个“最美”称号——至于是最美教师、最美母亲还是最美感动,已经不重要了。
村里人为此欢欣许久,待她也多了几分表面的敬重。
可谁都明白,一个虚名而已,并未让她变成“先生”,又岂能与男人们平起平坐?
然后,扫盲队的人来了,戒尺冰冷地抵上她的喉咙。
元以昼发现自己颤抖地读出了那些女书。
好像有一瞬间,她看懂了那个秘密!看懂了为什么,那个外乡男人和父男会疯掉!
但是,时光不会停止,转眼过去几年。
元以昼竭力想要抓住书页上那些女书字句的含义,可那些鲜活的记忆却如吉光片羽,在她指缝间迅速消散,只余下一片模糊的光影。
她忘记了那篇女书讲的是什么。
她发现自己去祈雨了,粗糙的手在石板和石碑上刻字,然后,那些东西被迫沉入河底。
又是眼前一黑。
“老实点。”
她成了一个老婆婆,看着新拐卖来的女人,安抚她:“你以后可以叫我母亲。”
她知道那个女人有文化,她很敬重她。
女人生下一个孩子,她用尽一切守护她们。
在孩子小时候那年的一个深夜,她用手在她手心划下几笔:“这个符号,只传女,不传男。”
她死于劳作。
劳作的人中不缺女人,农民有一大部分都是女人们。
所谓男耕女织,不过是一场巨大的谎言。
元以昼想起自己偶然看过的农业生产经营人员女男比例,女性占50.3%,男性占49.7%。
过去,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现在她知道了。
死亡的黑暗再度蒙蔽双眼。
元以昼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到任何一口空气。
她再次睁眼,眼前是一张深渊巨口。
齿缝间凝结着暗沉的血渍,腥气扑面而来。
她一步步向里走去,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姐妹们的尸骨之上——
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悲恸让她清楚知道,她们都已不在了。
黑暗彻底将她吞没。
旋即,眼前景象骤变。
她成了探险队一员,正小心翼翼地向一位老婆婆探问落霞村的秘密。
归途村路湿滑,她专心看着脚下,却猝不及防地被身后的男队友猛力一推!
身体失控地坠向山涧,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她脑中闪过的念头竟是:
我拍下的那些素材......到底有没有用上?
黑暗。
睁眼。
黑暗。
睁眼。
再度黑暗。
睁眼。
......
这个海龟汤怎么是这个女人的无限穿越?!
这个海龟汤......里面所有的女人,为什么都是一个人?!
等等......
......什么是海龟汤。
好痛。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循环?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死亡可以,为什么一次次都是被男人弄死?
为什么?!
我......
是谁?
我......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
我生于落霞村,长于碑林与祠堂的阴影下。
我们村的女子,生来就被训诫要沉默。
“妇人无言,方得安宁。”
直到一年的一个深夜,姥姥用她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如树皮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
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黑色,用力在我掌心划下一道符号,刺得我生疼。
我挣扎着想抽回手,她却攥得更紧,在昏暗的油灯下,压低声音说:
“你......不是这儿的人吧。”
无数场景一幕幕晃过元以昼的眼睛,最后汇聚成一道锐利的光,将她眼中的混沌迷雾破开。
温暖的灯火跳动着,把两个人映照得如同油画一般。
“我......”元以昼喉头一动,惊喜地发现自己能控制自己的嘴了,“我,我......”
“我是新来的支教老师。”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好像,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深陷海龟汤。
海龟汤,还没有结束。
【您看起来需要帮助呢。】父本原本惊诧于突然不走既定台词的老婆婆,但是现在看着元以昼一脸茫然,又幸灾乐祸地出声。
“是你做的吧?”元以昼心问,“你想把我困在这里,不得出去?”
【我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我只是一个小男孩。】父本推脱责任。
元以昼磨牙。
2000年,主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一名乡村教师,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平等”。
被害死后,主角发现自己又开始随机穿越了。
先是被拐卖进落霞村的女人,再是姥姥、探险队的人......
那个让她穿越的力量,是不可抗力的。
是宿命的力量?是轮回的力量?
是......业力。
人总要一遍遍面对自己未完成的课题。
主角未完成的课题是什么?
那些我们想要逃避的,终将无法逃避......
无限的循环将元以昼搞怕了。
她现在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诘问:
是否,在某个至关重要的时刻,自己也逃避了?
是否,自己选择了沉默,任由指尖停滞在键盘之上,未能敲下哪怕一句声援的话语。
是否,自己看着逆风的评论区,不敢发出一句话。
甚至,自己是否也无意间向同性投去一块冷漠的石子。
正是这千千万万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沉默与石子,最终垒成了今日这道循环的、令人窒息的命运死角?
郜艳敏1976年出生于河南许昌,1994年在石家庄火车站买票时被拐卖到河北曲阳县灵山镇下岸村。1995年,她开始在村里当代课教师,成为该山村小学唯一的女教师。2006年,郜艳敏被评为“感动河北十大年度人物”,2013年当选“最美乡村教师”。她的事迹还被改编成了电影《嫁给大山的女人》。
一年后,郜艳敏回河南老家“探亲”,但家人认为她留在家乡也无法找到好的对象,不如回去跟丈夫过日子。女儿和儿子的出生,逐渐抹平了她内心的伤痕。但和没有文化的丈夫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丈夫虽然心眼不坏,(????????)但喝了酒常会打她,还有下岸村的闭塞与贫困让她一直想离去。郜艳敏接受这个命运,还因另一身份——她成了一名乡村代课教师。——抖音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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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我叫小娟(六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