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通关。】
虚空中的文字悄然变幻。
原本标题“神吃了那女孩”如烟尘般消散,重组为两个沉重清晰的字——
女书。
元以昼怔怔望着那两个字,心头被“女书”与“母龙”两个词彻底占据,一时思绪滞涩,再难转动。
知晓了母龙的存在......然后呢?
她自然想要立刻赶往九子门,寻找狴犴,看看这个真相能否叩开那扇沉重石门。
她也迫切渴望脱离这片海龟汤幻境,回到那个诡异的落霞村,去面对母本提及的狻猊、负屃、嘲风......
去博一线机会,亲口询问关于母龙的往事。
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上古时期那片被遗忘的坤乾,究竟是何面貌?
【推理完成,发放奖励:请看汤底。】母本的声音落下。
眼前骤然一黑,连那片凝滞的落霞村景象也彻底消失。
元以昼仿佛被卷入湍急时空漩涡,向未知的深处坠去。
......
190x年。
我生于落霞村,长于碑林与祠堂的阴影下。
我们村的女子,生来就被训诫要沉默。
直到一年的一个深夜,外婆用她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如树皮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
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黑色,用力在我掌心划下一道符号,刺得我生疼。
我挣扎着想抽回手,她却攥得更紧,在昏暗的油灯下压低声音说:
“这是我们自己的字,只传女,不传男。它叫女书。”
落霞村地处偏僻,一侧毗邻莫瑟族,另一侧紧挨着一个严禁女子读书的村落。
那里的女人因渴望识字,暗中创制了这种文字。
因地缘相近,女书便如暗流般,悄然传入落霞村。
也正因如此,我的外婆、母亲,一代代女子,才得以在无声的压制中,偷偷接过这束微光。
外婆虽然并非我母亲的生母,却将所知所学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我从她严肃而郑重的神情里,能看出她是打心底敬重我母亲的——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
1911年。
外婆低声告诉我,祭祀龙父的仪式又要开始了。
在落霞村,长到一定年岁的女童都会被带往后山祭坛,美其名曰献给地神与龙父——只因这片土地被称为“龙州”,被视作神龙庇佑之地。
祭坛上立着一块刻满名字的石碑,女童们被要求用鲜血在上面签名。
可她们哪里会写自己的名字?不过是凭着记忆,用血歪歪扭扭地描画外婆们偷偷传授的女书文字。
那些曲折的笔画,在外人看来,自是莫名其妙的,全然不似汉字。
恰巧,一个来自那个严禁女子读书的、邻村的外乡男人,撞见了这场祭祀。
令人诧异的是,他竟然从那些血写的文字里读懂了其中隐藏的信息。
尤其是,上面有一个女童写下的,并不是她自己的名字,而是别的什么。
外乡男人当场骇得心智崩裂,投井自尽前反复嘶吼着些无人能解的话语。
1950年,半路组成的扫盲队进了村,里头鱼龙混杂,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文化。
我母亲那时还年轻。
工作队的男干部发觉村中妇女常聚在一起,偷偷书写一种形态奇特的文字。
落霞村的男人们对此习以为常,甚至不屑一顾——女人们自创的文字,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不过是些不被主流文化认可、自得其乐的东西罢了。
男工作人员们倒生出几分猎奇的兴趣,想探究学习,却被母亲以“传女不传男”的古训坚决回绝。
母亲是村中教师。有一日,他们竟冲进教室,用戒尺抵着她的喉咙,当众逼迫她朗读。
母亲的尊严被践踏在地。
要知道,母亲曾获得过国家级的荣誉,然而在这些男人眼里,任何身份的女人,本质并无不同。
年幼的我扒着门缝看教室里笑成一片的男孩们,在那一刻猛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最底层的男人,似乎也觉着自己完全有资格踩上任何女人一脚。
母亲泪流满面地摇头,最终还是颤抖着读出了一段。
起初音调尚算平和,到尾音却陡然变得诡异,听得人连夜耳鸣、浑身战栗。
带队男人在报告里如此描述这种文字:【封建残余产物,无实际意义,疑似地方简陋表声符号。】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蒙昧的痕迹,既不值得思考,更遑论学习。或许,唯一仅剩的那点价值,便是“女性”和“猎奇”吧。
不过,没过多久,那群人便暴毙身亡了。
母亲后来告诉我,她读的并非咒语,而是诵读女书时,文字所自然携带的某种古老力量的回响——非我族类,强行窥听,必遭反噬。
1976年,大旱三年,土地龟裂。
母亲和几位老姐妹在深夜聚首,于石板残碑上用尽心力镌刻女书。
那时,她们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这种代代相传的文字里,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又的确是不可以言说的力量——然而,她们从未靠此害人。
或许,另有女子曾借其行事,但至少她们这一脉,始终谨慎克制。
雨水最终滂沱而至,滋润了干涸的田地。
然而,男人们脸上不见半分喜悦,反而厉声斥骂。
他们并非是不渴求甘霖的,而是在恐惧。
他们恐惧这雨竟真是女人求来的;他们恐惧的,是女人竟真的能掌握如此力量;他们恐惧自然之力竟对她们的呼唤予取予求。
“闭嘴!”
“管好你们的嘴!”
他们怒吼着,强行夺过那些刻满女书的石板与石碑,逼着女人们将它们沉入河底。
反抗的火种都被熄灭,那么一代代传下来的孩子们究竟是谁的种?懦妇的?懦夫的?我不敢说。
那夜,我偷偷跑到河边。
月光下,沉石之处泛起一片血红泡沫,如同鳞片剥落,随水波缓缓扩散。
母亲后来告诉我,那是龙的血泪——
龙回应了祈求,降下恩泽,换来的却是轻蔑与践踏。
1990年,村里来了一位支教的女大学生。
一个男学生受到落霞村教育影响,素来轻视女人。
所以,当那个来支教的大学生,用知识轻而易举地受到了所有人敬佩和尊重时候,他不高兴了。
他不快活——他不再是众人瞩目的中心、不再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这种失落感灼烧着他,以他的虚荣为燃料。
他撺掇着,让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平等”二字,并向孩子们讲解它的含义。
孩子们睁大了好奇的眼睛,仿佛第一次窥见井口之外的天空,懵懂心中被播撒新种。
然而第二天,老师便被发现吊死在祠堂的梁上——像是为了震慑什么。
黑板上那“平等”二字,从中间裂开,碎成齑粉。
我躲在门后,看见村长用脚狠狠碾过地上的粉笔,冷笑着说:“……人,也配谈……”
他的身后,簇拥着一片沉默而面色麻木的男村民。
那晚,我梦见一条无头巨龙在深渊中痛苦扭动。
醒来时,掌心隐隐发烫。
发烫的位置,是童年时外婆划下的痕迹。
梦里的我,是仿佛知晓的。
知晓这片土地上的龙从未离去,知晓祂是这片土地的母神,只是被割去了头颅,夺走了名姓。
可那时的我实在太小了,又亲眼目睹了太多奇怪的事件和人死之时的惨状。
巨大的冲击让我在恐惧中将这一切深深埋藏,直至遗忘。
2000年。
我已经很老了。
我离开落霞村很久了。
那个村庄,早已人烟绝迹,沦为一片寂静。
离乡的这些岁月里,我过得并不安宁,日夜被噩梦缠绕——爸爸生食母亲的场景、女孩们被黑暗吞噬的惨状。
它们如影随形地跟着我,长年的精神折磨令我形销骨立。
我知道,我已时日无多。
我是落霞村唯一的幸存者,我本以为,我是要带着这些秘密悄无声息离去的。
直到一支探险队找上门来。
队中有一个灵媒,通过术法,竟然推算出我的藏身之处。
探险队被落霞村的诡异传说吸引,执意要探寻真相。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我被这些人真诚的态度感动了,我终于将深藏心底多年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倾诉之后,我心上竟涌起了久违的淡然。
从20世纪初苟活到21世纪初,我早已比一般人活得更长了。如今,能这样离去,已无遗憾。
我还告诉这些人,当年村中女性曾将女书镌刻在石碑和石板上,当时曾被沉入河底。
石头是最朴素,也最恒久的,能历经千年风雨而不蚀,是保存文明的最佳载体。
探险队如获至宝。
因我年老觉少,惯在凌晨三四点起身,会面结束时,天尚未亮。
这群人当即出发,闯入已成荒芜的落霞村,在干涸的河床找到了刻有女书的石碑,并拍摄记录。
拍摄的素材被制作成了录像带,交给了我查看。
据说,这段影像已被电视台买下版权,即将公开播放。
然而当晚,所有影像内容离奇消失,屏幕只剩一片漆黑。
可在这片虚无的黑暗中,我却清晰看见……
一条断首的巨龙,正盘踞在画面中央。
那晚,我睡觉时,在梦中终于洞悉了一切秘密。
我也悟出了一个道理:那些我们想要逃避的,终将无法逃避。
它们会一次次出现在生命旅途之中,既是命运的惩罚,也是宿命开的玩笑。
梦醒之后——
“你汤面用的是‘姥姥’,怎么这里汤底,她自己的叙述,还在叫‘外婆’啊——这个称呼,怎么还没被淘汰掉?真是听得人不爽,”元以昼吐槽一句,随即问,“梦醒之后,发生什么?快说啊。”
话说起来,我这里从小就是叫姥姥“婆婆”(bǔbǔ),长大了以后才知道,“婆婆”居然是对丈夫的母亲的称呼。不过,知道归知道,从小根深蒂固的印象还是让我坚定觉得“婆婆”这个称呼应该属于妈妈的母亲。
我妈还是习惯让我叫姥姥“外婆”,而且她总是这么称呼她自己的妈妈。
可是长大以后的我已经了解到北方有“姥姥”这个称呼了,怎么可能再用“外婆”。
姥姥已经很老了,也许我再和她说,不同的姓氏把我们分为三个人,说我不想叫您外婆,她也不会理解了。
她更不知道三个姓氏意味着什么。
我如果想讲给她我写的故事,她也不会再理解其中的含义了,因为她已经患了阿尔兹海默。
如果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世界,有那样一个辈子,我成了姥姥,她成了我的孙子,我一定会从小告诉她,听姥姥给你讲个故事啊——从前,有一个人,叫元以昼,她有两个朋友,孙云起和奥菲莉娅。她们......
我也想给妈妈讲一个故事,在你的女儿的眼里,世界是这个样子的,不是那样的…… ……妈妈,妈妈。
我们可以改掉一些词,我们可以去幻想有那样一个世界,我们中间可以不再有那些男人吗?我们可以不留长发,我们可以没有侽们口中所说的“女人样”,我们可以不温柔、温顺。
可是,妈妈,妈妈。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理解我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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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我叫小娟(六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