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并非陈默所想象的幽暗洞穴,而是一片朦胧的光晕。
狴犴的灵体就在光晕中央。
它没有像之前一样在数碑,而是在……数蛋壳?
一堆大小不一的破碎蛋壳铺在它面前。
它用爪子轻轻拨弄着,神情专注,温柔无比。
地面有环抱的擦痕,看起来,像是能与一条成年的龙的鳞片反向重合。
“您……不数碑了?”陈默问,随即才想起关键,“门怎么开了?是您让我进来的?”
狴犴才不会说是因为陈默认出了它的性别,它心情很好,感觉找到了理解自己的人,所以才把她放进来了呢。
之前那几个女人,它才不想放进来。
狴犴:“苏子惠的禁制,从未真正困住我。困住我的,是过往的执念。近来,你清理了不少积压的冤案,一些碑也随之消散了,吾心甚慰。”
它的目光落回在那些蛋壳:“思念姐妹时,我便数这些壳。这是我们一同诞生的印记。”
“一同……诞生?”陈默的心被这句话轻撞,她想起自己孤身一人长大的岁月,以及对与生俱来、血脉相连温暖所充满的向往,“这些蛋壳……是同时碎裂的?你们不是由不同母亲所生吗?”
九个不同母亲分散产卵,蛋怎么可能是同时破壳的?
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等等。
龙州龙父的传说里,九子的母亲,好像只有一位是青龙。
青龙是负屃的母亲。
除了嘲风、蒲牢、赑屃、负屃、螭吻的母亲们,别的四位母亲,都不是卵生动物。
……
诡异的红色在那些规则上波动,昭示不祥。
看着教师守则,元以昼不由心内腹诽:元晔给自己的优待,就是把拉她进来的这个恐怖漩涡变作规则怪谈给她玩?
接着,有人引她去了教师宿舍。
元以昼不由再次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
黑屏的时候,她看到的的确不是自己的脸。
她又点开那篇PDF。
对话框里,“momo”信誓旦旦地说确有此事。
那个某州女子其实不是真的爱那莫瑟族的小伙,她是受到指示,作为间谍来勾引那个男人的。
等结婚了,她就把男人还住在娘家的事情爆料给媒体,由媒体给出舆论压力,这样,才能促使莫瑟族因为羞耻丢弃母系习俗,转变为父系。
元以昼若有所思:【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只是为了针对一个有母系习俗的民族?何必这样大费周折,大动干戈。】
对面却不说话,头像一黑,下线了。
有男村民在门外叩响木扉,声音沉闷:“老师,该去上课了。”
元以昼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
天光泄入,男村民的脸背着光源,面上是呆板又扭曲的笑。
元以昼也牵动嘴角,回敬一个弧度精准相同的笑:“好。”
那笑容挂在她脸上,像一副僵硬的面具,透出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开玩笑,她当初面对普勒俄涅那颗布满螺纹的海螺头都不曾失色,亦没吐出来。
现在对面只是区区一张人皮的笑脸,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村民的笑容僵滞了一瞬。
去往村中学堂的土路蜿蜒,两旁野草蔓生。
元以昼正走着,一个矮小的身影忽然从斜里钻出,拦在她面前。
是个小女孩,估计是村里的学生。
她仰起脸,双手捧着一堆灰白的碎片,献宝似的递到元以昼眼前:“老师你看,我收集的蛋壳!”
她的脸庞像被揉乱后勉强拼合的画,双眼距离比常人宽出一截,眼尾向上吊起,与扁平鼻梁凑在一起,格外不协调;嘴唇无意识抿成一条歪斜的线,说话时露出几颗混乱生长的牙齿,每一处五官都像偏离了正常的生长轨道,让人感到难以言说的怪异。
可她的眼神却是纯然的欣喜,在斑驳的云霞光影下,巴巴地等着新老师的回应。
“你收集了这么多蛋壳啊。”元以昼面不改色地对着小女孩的脸说。
“是啊,这是龙的蛋壳哦,老师,你喜欢吗?”小女孩呆呆地抬头,问。
小女孩的脸在天上的云霞下晦暗不清。
元以昼没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小女孩,落在眼前只有她能看见的虚空面板上。
父本用稚嫩男童的声线冰冷地列出选项:
【你有三个选择。】
【一,喜欢。】
【二,不喜欢。】
【三,老师有更好的东西,你要不要看?】
【请选择。】
“......”
元以昼视线扫过,三短一长选最长。
她垂眸,对上小女孩期盼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老师有更好的东西,你要不要看?”
……
“清水悠然。”
一道女声。
天色昏沉,龙州一条僻静窄巷。
清水悠然刚结束一日巡察,正站在墙角解手。
尿流声淅淅沥沥,他微微仰头,吐出一口烟圈。这是他在龙州官场浸染得的行为。
清水悠然脸上带着连日行使权力带来的、毫不掩饰的倨傲。自凭借狴犴碎片获得司法代言身份,他早已习惯这种凌驾于规则之上的感觉。
他能短时间迅速在龙州官场占据一席之地,少不了清水家的助力。
家中又来信息,他本想查看,却被耳旁这道声音吓得一激灵。
声音不大,却像一柄劁猪刀,瞬间刺破了他松弛的状态。他吓得尿劈叉,迅速扯上裤子,尿液濡湿手指和衣服布料。
这声音正是安娟发出的,她叫清水悠然的名字。
清水悠然脸上的志得意满被惊疑取代,他霍然转身——
巷口逆光立着两个身影。她们短发利落,几乎贴着头皮,脸部轮廓清晰。
陈默今天本也想前来,可商汝友一通电话将她呼唤走了。商汝友好像有急事。
眼前,女孩眉眼间再无半分往日低眉顺眼的遮掩,显得锐利冰冷。她身上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刀。
是谁?
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清水悠然根本不认识她。
他眼中的惊疑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打扰的不悦和狠戾嚣张。
“看见我,你很失望?”玉城千春轻声,但下一秒,她的身影已经逼近,一柄武士刀横在清水悠然脖颈间,除了冰冷刀锋,女孩的声音和气息,都是他极为熟悉的,“哥哥。”
是玉城千春?!
她现在的模样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被刘海遮住半张脸,显得温顺甚至怯懦的姐姐,判若两人。
一个女人留着长发的时候,是没有攻击性的。
长发垂落,像一层柔软帘幕,掩去眉峰棱角,模糊脸颊轮廓。
它们温顺地披散在肩头,如同精心系好的礼盒丝带,将整个人包裹得妥帖、安稳,不带一丝侵略性。
剪发,却是褪去这层温柔的伪装。
发丝段落,束缚瓦解。额头与眉眼彻底显露,目光直接凌厉,脖颈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
整个人的姿态、眼神,甚至呼吸节奏,都会随之改变。
所以人们常说,换一个发型,犹如换一个人。
你决定了你自己以何种面目,直面这个世界。
她那“哥哥”二字更是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清水悠然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哥哥?她为什么要叫自己哥哥?
小时候,母亲拉着她和他的手,说千春是自己一辈子的姐姐,要事事让他、护他......
清水悠然脑中一片混乱,强作镇定地呵斥:“你胡叫什么!”
近在咫尺的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从外到内烧穿:“母亲没告诉你吗?你比我早出生一年。”
清水悠然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但随即,它们被恼怒覆盖了。
他这段时间在龙州执法,手上沾的血早已让他心硬如铁。
他嗤笑,语气是淬炼后的冷酷:“哦,那又怎样?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
他敏锐地注意到,说话的时候,玉城千春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瞟了一眼安娟。
那眼神里有一丝害怕。
玉城千春看见他的脸,竟然会感觉到害怕?
一个念头瞬间形成。
清水悠然脸上堆起一种混合东瀛式礼貌和嘲讽的笑容,慢条斯理:“怎么,我亲爱的......‘妹妹’?你是在害怕吗?害怕你身边那位龙州的朋友,看到你有一个我这样的哥哥?害怕她想起我之前人曾如何踏足这片土地,然后......连带着厌恶身上流着同样血液的你?”
“你忘了你是清水家的人了吗?你现在为何要和一个龙州人站在一起?像我一样去管理她们,不好吗?”
他成功地看到玉城千春的脸色微微发白,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挑拨离间,攻心为上。
“你说那么多废话干嘛?”清亮女声打断他。
安娟从阴影中走出,站到玉城千春身边,目光沉静:“直接说,苏沐乐在哪?今天他不是和你一起出来的?”
安娟紧盯着他。
安娟原本的账号早被封禁,后又借女无国界之力重新建立起自己的频道。
奈何苏沐乐持续造谣污蔑,散播“女子修仙只为排挤男性”等发言,将她所做的一切努力扭曲成女性修仙的闹剧。
今天,她必须找到苏沐乐,让他当面承认自己诽谤,公开道歉。
同时,她们也必须拿回那片在清水悠然手里、被他用以作恶的狴犴碎片。
“找我?”苏沐乐慢悠悠踱步而出,脸上挂着惯常令人不快的笑容,目光直接落在安娟身上,“我当是谁呢,安小剪,你的小号不是蹦跶得挺欢吗?怎么,又被封了?怪谁也怪不到我身上吧——你该不会真以为,龙州的历史,靠你一人就能改写?”
苏沐乐本就因为出演《 逃出东瀛博物馆》大受关注,后来又发了疯一样剪了许多讽刺文科班女生小团体的视频,发在自己账号上。
于是,他也多了一批与他志趣相投的拥趸者。
那些评论安娟现在还记得。
1.睚眦 yá zì
赑屃 bì xì
负屃 xì
狻猊 suān ní
螭吻 chī
狴犴 bì àn
2.百科中,嘲风的母亲是凤凰,卵生,生的是鸟蛋。
蒲牢的母亲是海蛇,一说蟾蜍,均以卵生为主。
赑屃的母亲是龟,卵生,生的是类似乌龟蛋吧。
负屃母亲是龙,一说青龙。龙在现有资料一般推测是卵生动物。
螭吻母亲是鱼,一说鲸鱼,鱼类多为卵生。
所以,以龙为父的龙生九子传说中,五位是卵生,其余四位不是。
......
原来之前天气凉是幻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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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我叫小娟(五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