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虽依旧穿行于山野之间,却再未遇到实质性的危险。或许是“一线天”的失手让对方暂时收敛,又或许是李乾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起到了震慑作用。队伍沉默而迅速地前行,终于在第三日午后,远远望见了江北州城那蜿蜒的城墙轮廓。
相较于京城的恢弘肃穆,江北州城更显秀丽繁华。白墙黛瓦,小桥流水,运河支流穿城而过,舟楫往来,橹声欸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和草木清香,与北方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
队伍并未直接入城,而是在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别院前停下。这里早已有人接应,显然是李乾提前安排好的隐秘据点。
“暂且在此休整,明日再行入城。”李乾利落地翻身下马,对迎上来的管事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转身走向林浅。
经过几日风尘仆仆的赶路,林浅发髻微松,裙摆沾了些泥点,神色间带着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她正欲自己下马,李乾却已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助她稳稳落地。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清晰的温度。林浅脚步落地时微微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他的小臂以保持平衡。隔着布料,她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那道伤疤的隐约轮廓。
两人俱是一顿。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他的手未曾松开,她的指尖也无意识地在那一小片区域停留了一瞬。那日他徒手接下毒箭的惊险画面再次浮现脑海,带着心悸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林浅率先反应过来,像被烫到般迅速抽回手,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热意,目光游移向别处,强自镇定道:“多谢王爷。”
李乾深看她一眼,眸色幽深,仿佛蕴着诸多未明的情愫,最终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收回了手,仿佛方才那短暂的接触与失神只是错觉。“进去吧,已备好热水和干净衣物。”
别院不大,但布置得清雅舒适,显然是花了心思的。热水洗去一身风尘与疲惫,换上准备好的江南时兴的软罗裙,林浅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她走出房门,来到临水的小轩。李乾也已换了常服,是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缀,更衬得他面容清俊,少了几分沙场戾气,多了几分江南文士的雅致。他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潺潺流水与不远处州城的轮廓,若有所思。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洗净铅华,林浅未施粉黛,乌发如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身着浅碧色罗裙,立在暮色朦胧的水阁中,竟与这江南景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清丽又明艳照人。
李乾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恢复平静,朝她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林浅走到他身边,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州城灯火初上,运河上舟船如织,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随风送来,一派繁华安宁景象。
“看似太平盛世。”李乾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嘲,“却不知这平静水面下,藏着多少暗礁漩涡。”
林浅明白他的意思。二皇子的人能精准地在“一线天”设伏,说明他们的行踪并非绝对保密,这江北州城内,恐怕也早已布满了各方的眼线。
“王爷明日入城,打算如何行事?”她问道。
“明面上,自然是钦差驾到,巡查漕运,体察民情。”李乾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暗地里……该清理的,总要清理干净。”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林浅知道,他指的是那些与二皇子勾结、企图对他们不利的官员和势力。
“需要我做什么?”她抬眼看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既然选择了与他同行,她便没打算置身事外。
李乾转头看她,窗外的暮色与室内的烛光在他眼中交织成复杂的光影。他沉默片刻,才道:“你只需跟在我身边,确保自身安全,便是最大的助力。”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江北州商业繁盛,或许……你的‘萌物社’和‘彩票’该发挥发挥作用,可以在此地寻到新的商机。明日入城后,若有余暇,可让管事带你四处看看。”
他这话,既是保护,也隐含着一份对她能力的认可与尊重。他没有将她完全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而是为她留出了一片可以施展的天地。
左右,他们也算是战友。
林浅心中微暖,点了点头:“好。”
晚膳是精致的江北菜式,清淡鲜美,食材本味,林浅吃的很是开心。
心想着这不就是“淮扬菜”吗?但她又想念起薯条汉堡这类“垃圾食品”,不觉叹了口气。
“不习惯?”李乾不可察的瞥了她一眼。
“不是……”
她总不能说想念西餐和快餐吧?斟酌一番,开口道:“有些想家罢了。”
合情合理。
特别是经过这两次生死大劫,她寻常在京城里的任性胆大都显得“儿戏”。
李乾若有所思,“明日找个私厨,给你做点京城菜色。如何?”
“要是会做‘老北京鸡肉卷’或者意大利面就更好了……”林浅小声嘟囔,李乾不动声色,席间,李乾与她简单说了些明日入城的安排和需要注意的事项,语气平和,如同寻常商讨。偶尔他会将她喜欢的菜色往她面前推一推,动作自然熟稔,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这种不经意的体贴,比任何刻意的言语更让人心弦微动。
用过晚膳,侍女奉上清茶。李乾挥退了旁人,水阁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月色如水,洒在粼粼波光上,静谧而安宁。
“浅浅。”他忽然唤她,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浅心头一跳,抬眼看他。
“嗯?”她轻声应道。
李乾凝视着她,烛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如潭,仿佛有万千情绪在其中翻涌,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句话,低沉而清晰:“这一路,辛苦你了。”
不是客套,不是安抚,而是一种带着某种确认和……承诺的意味。
林浅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跳莫名加速。她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月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你不也是吗?”
李乾不出意外笑着,伸手卷了她发尾,“头发,长了点。”
“比以前,更长了。”
“比以前”这三个字,有点酸涩,林浅想他或许在拿现在的她和以前对比,每每想到,总是醋意盎然。
不自觉的,吃“自己”的醋。
“还会更长的。”林浅嘟囔着。
李乾看着她鼓鼓的侧脸,好笑似的大手揽过她腰,“浅浅,你落水后,特别爱吃醋,你知道吗?”
“我才没有!”林浅试图掰开他的大手,他却不依不饶在她腰间摩挲。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暧昧而微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破土,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蓬勃生长。
“浅浅,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哪怕你说的‘梦里’另一个世界,你都避不开我。”李乾的话讲得很柔,动作却很重,像是要拆了她似的,深怕自己一个松手她就会消失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梦里的‘另一个’世界也会看上你?”她抵抗半天,依旧在力量上逊色于他。
“怎么,对我没信心?”他笑着托了她下巴,轻啄一口,“大可试试。”
试个毛线球球!
她还想回现代呢,她能吗?再说,他一个小说人物,凭什么能出现在现代社会?他一个娇贵王爷,能干吗?当杀手还是当……也不是不能当“爱豆”……
以他的外貌,绰绰有余倒是真的。
“你放开我,我困了!”
“一起。”
“不行,难得睡个好觉,你别想添乱!”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对话已经如此“坦荡”到不加掩饰?林浅自己都疑惑了。
夜色渐深。
林浅回到为她准备的客房,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却毫无睡意。窗外是陌生的江南夜色,屋内萦绕着淡淡的、属于李乾的沉水香气。她想起这一路的惊险,想起他徒手接箭时的惊心动魄,想起他命令她不许离他三步远时的霸道,想起晚膳时他自然的体贴,还有方才那一声低沉的“浅浅”……
心绪纷乱如麻。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李乾的感觉,正在发生着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变化。那不仅仅是依赖,不仅仅是盟友之情,似乎还掺杂了更多、更复杂的东西。
而李乾……他对她的心思,一直未曾变过。那些维护,那些紧张,那些不经意流露的占有欲和体贴,难道仅仅是因为记忆中的那个“林浅”,还是……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现在的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蔓延。
与此同时,隔壁书房内,李乾并未就寝。他站在窗前,望着州城方向,眸色冷沉。案几上,摊开着刚刚收到的密报。
江北州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明日入城,恐怕不会太平。
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将这江北州,乃至整个南下的路途,清理干净。不仅是为了完成皇叔的嘱托,更是为了……护住身后那个,已然在他心上占据了一席之地的女子。
他回头,望向林浅房间的方向,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温柔。
江南已至,风波将起。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名单上的这些人,都给我查清楚,无官爵的明日破晓前一个不留,有官爵的全部给我抓起来,不许走漏消息。”
他递出一沓名单,暗卫们一一接过,刚走一批,忽而一个黑影进入屋内,“王爷,苏府那边有情况。”
“什么事?”他提笔继续写信,却在下一秒停了笔。
黑色墨在纸上晕染开。
“苏老夫人殁了。苏府现在丧期。对外宣是突发恶疾,但,属下探察,恐有隐情。”
“调查出什么?”
“像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