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江北州城外的别院静谧无声,唯有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李乾骤然冷沉的侧脸。
“中毒?”他搁下笔,狼毫尖端饱满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浓重的黑,如同他此刻骤然阴郁的心绪。
暗卫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属下暗中查验过老夫人当日用过的茶盏残渍,确有微量蛇毒。此毒罕见,发作缓慢,症状与风寒高热相似,不易察觉。下毒之人……手法极为隐蔽,应是内宅手段。”
李乾眸中寒光乍现。苏老夫人虽非皇室宗亲,但苏家是清流世家,在朝中颇有声望,更是林浅曾经的婚约之家。如今老夫人中毒身亡,还是在苏墨寒与林浅婚约解除不久后,时机太过巧合。
“苏墨寒可知情?”
暗卫顿了顿,“不可知,府中几位曾与老夫人有过口角或是可能接触到饮食的仆役,近日都因各种‘意外’或‘过错’被远远发卖了出去,线索……断得干净。”
杀人灭口,清理痕迹。好快的手脚!李乾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背后,恐怕不仅仅是内宅阴私那么简单。联想到二皇子李承礼与苏墨寒在朝堂上微妙的对立,以及夏诗诗与方家的来往……这盆污水,最终会泼向谁?
“继续查。”李乾声音冷冽,“重点查查近期与苏府往来密切,尤其是与二皇子府和方家有关联的人。注意隐蔽,不要打草惊蛇。”
“是!”暗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李乾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紧锁。江北州的事尚未理清,京城又起波澜。这盘棋,真是越来越复杂了。苏墨寒……他会如何应对?
京城,苏府。
昔日门庭若市的苏府,此刻已被一片素白笼罩。挽联低垂,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透出几分凄清。
灵堂内,香烛燃烧的气息浓郁。苏墨寒一身缟素,跪在灵前,背影挺直如松,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冰冷。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没有哭,也没有像寻常孝子那般悲恸欲绝,只是静静地跪着,一遍遍焚烧着纸钱。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暗不定。
一旁的夏诗诗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未施粉黛,眼圈微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一场围绕着权力、野心与报复的无声较量,正在这高门大宅的每一个角落,悄然上演。
这出戏,谁都不曾出声,都在等一个绝妙时刻功成名就。
江北州,别院。
林浅一夜辗转,直至天光微亮才朦胧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推开窗,带着水汽的清新空气涌入,让她精神一振。别院的下人早已备好早膳和洗漱用具,体贴周到。
用过早膳,她信步走到昨日的水阁,却不见李乾身影。询问管事,才知他天未亮便已带着亲卫入城,处理公务去了。
“王爷吩咐了,若夫人醒了,可在院中随意走动,或是让小的备车,去城中逛逛。”管事恭敬地说道。
林浅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在别院等等消息。她坐在水边,看着游鱼嬉戏,心思却飘远了。不知李乾入城是否顺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会不会再次出手?
直到午后,李乾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他依旧穿着那身雨过天青色的直缀,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醒了?”他看到林浅,眉宇间的冷峻似乎柔和了些许,“可用过午膳?”
“用过了。王爷那边……可还顺利?”林浅起身迎上前。
李乾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池水:“入了城,见了几个官员,场面上的事罢了。”他顿了顿,语气微沉,“京城来了消息,苏老夫人……去世了。”
林浅一怔:“苏老夫人?她……”虽不喜苏母,但前些日子还见着面,怎么说没人就没了?多少透着古怪。
“对外说是恶疾,”李乾侧头看她,目光深邃,“但据查,是中毒。”
“中毒?!”林浅惊愕地睁大眼睛,“谁会害苏老夫人?” 随即,她想到了夏诗诗,想到了二皇子,心猛地一沉。“难道是……”
“尚无确凿证据。”李乾打断她的猜测,但眼神已然默认,“苏墨寒恐怕有所察觉。此事牵连甚广,你我知道即可。”
林浅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与苏墨寒已无婚约,但听到苏家遭此变故,心中仍不免唏嘘,更有一丝寒意蔓延。这京城,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皇权之下皆为蝼蚁,愈发觉得李乾这个皇室之人正常的像稀有卡牌,还是“SR”级别的稀有。
如果涉及皇权,必然有二皇子身影。
可他完全没必要以此得罪苏墨寒啊,说不通……
不会真是夏诗诗一人所为吧?若真如此,那可真是恐怖,她从前在林府与她互怼,明里暗里互相拆台可不少,莫非她是装的?其实她心狠手辣如此?
还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彻底疯了?
“别想太多。”李乾见她神色凝重,放柔了声音,“我已加派人手保护侯府和你兄长。当务之急,是处理好江北州的事务。”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调侃,“走吧,带你去城里尝尝本地特色,或许……真有你说的那种‘意大利面’也未可知。”
他竟还记得她昨晚的嘟囔。林浅心头微暖,那份因京城消息而来的阴霾被驱散了些许。她抬眼看他,弯了弯唇角:“好啊,那就……有劳王爷了。”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李乾看着她重新亮起的眼眸,心中那根因公务和阴谋而紧绷的弦,似乎也悄然松弛了几分。
风波未止,前路仍险。但此刻,并肩立于着江南暖阳之下,仿佛也能暂时忘却那些烦忧,偷得片刻安宁。然而两人都清楚,这安宁之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流。苏老夫人的死,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其引发的涟漪,必将波及远方,将这江北之水,搅得更浑。
李乾那句“带你去城里尝尝本地特色”并非虚言。翌日,他便安排了行程,并非大张旗鼓的钦差仪仗,而是轻车简从,如同寻常富家公子携眷出游。
马车辘辘驶入江北州城,喧嚣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叫卖声、议价声、孩童嬉闹声,夹杂着运河上船工的号子,交织成一幅鲜活生动的江南市井画卷。林浅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好奇地向外张望。
不同于京城的庄重规整,这里的街道更显随性灵动,沿街店铺鳞次栉比,售卖着各式各样的江南特产:精美的丝绸、雅致的瓷器、清香的茶叶,还有各色令人垂涎的点心小吃。
李乾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唇角微扬:“先去何处?”
林浅收回目光,想了想:“听说江北州的绣品和丝绸是一绝,不如先去最大的绸缎庄看看?”她并非单纯为了游玩,心中也存了考察市场,看看能否将“萌物社”的生意拓展至此的念头。
“依你。”李乾从善如流,吩咐了车夫一句。
马车在一家名为“云锦阁”的铺子前停下。铺面极大,装潢典雅,进出皆是衣着光鲜的客人。李乾与林浅一下车,便有眼尖的伙计热情迎上。两人衣着虽不显奢华,但气度不凡,伙计自是小心伺候。
林浅仔细看着架子上陈列的各色绸缎,触手柔软丝滑,花色新颖别致,确实比京城流行的更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婉约与灵动。她一边看,一边低声与李乾交流着哪些花色可能更受欢迎,哪些工艺可以借鉴,神情专注,眼眸中闪烁着商人才有的精明与热忱。
李乾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颔首,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欣赏与纵容。他喜欢看她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仿佛世间难题在她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在“云锦阁”流连许久,林浅心中已有了些初步想法。离开时,她注意到对面一家店铺门庭冷落,与“云锦阁”形成鲜明对比,招牌上写着“巧思斋”,卖的似乎是一些木工玩具和新奇玩意儿,商铺位置不错,但款式陈旧,显然经营不善。
林浅心中一动,记下了这个地方。
接着,李乾又带她去了几家有名的酒楼和茶肆,品尝了地道的江北菜和茶点。菜肴清淡鲜美,注重食材本味,与京城浓油的风味迥异,林浅吃得颇为适意。只是在尝到一道酸甜口的松鼠鳜鱼时,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要是有点番茄酱就好了……”
李乾执筷的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记下了“番茄酱”这个陌生词汇,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将一盘清炒虾仁往她面前推了推:“尝尝这个,应是你喜欢的鲜甜。”
这种细致入微的体贴,让林浅心头泛起涟漪。他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记住她所有细微的喜好与习惯。
午后,两人沿着运河漫步。垂柳依依,微风拂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花香。阳光透过柳叶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江北州,确实是个好地方。”林浅望着河上往来的乌篷船,感慨道,“商业繁盛,物产丰饶,水路发达,若能在此地将‘萌物社’和‘彩票’推行开来,前景应当不错。”
“嗯,”李乾颔首,“此地漕运枢纽,商贾云集,消息灵通,是个好据点。”他顿了顿,语气微沉,“只是,水浑鱼杂,需得先肃清环境。”
林浅明白他指的是官场和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她转头看他,夕阳在他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衬得他眉眼愈发深邃。她忽然问道:“李乾,你……想过那个位置吗?”
问完她便有些后悔,这话实在太过大胆僭越。
李乾却并未动怒,只是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反问道:“你以为,那个位置是好坐的?”
林浅哑然。的确,皇权之下,看似至高无上,实则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二皇子为了权势不择手段,而李乾……他似乎更倾向于一种掌控却不被其束缚的状态。
“那个位置,意味着无尽的猜忌、算计与孤家寡人。”李乾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看透世事的凉薄,“本王想要的,从来不是被禁锢在龙椅上的虚妄权力,而是能真正掌控自己与他人命运的力量,以及……”他目光落在林浅身上,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之意,却让林浅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要的,是足以守护他在意之物的绝对力量,和那份能与在意之人共享的自由。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走来,在李乾耳边低语了几句。李乾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待亲卫退下,他才对林浅道:“京城有消息了。关于苏老夫人之事,苏墨寒似乎……清理了不少人,动作很快。”
林浅心一紧:“他查到什么了?”
“暂时没有明确指向。但他如此雷厉风行,说明他心中已有怀疑对象,并且不愿打草惊蛇,或者说……他在防备着什么。”李乾分析道,眼神锐利,“苏墨寒此人,心思深沉,绝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他此举,既是清理门户,恐怕……也是一种警告和布局。”
林浅想起苏墨寒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眼睛,如今想来,那平静无波之下,或许隐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暗流与决断。她不禁为京中的局势感到担忧,不仅仅是为了苏家,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别担心。”李乾看出她的忧虑,语气放缓,“侯府和林夜那边,我安排了足够的人手。至于苏墨寒……他若连这点风波都应对不了,也不配坐在如今的位置上。”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开她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发丝,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天色不早了,回去吧。明日,带你去看看江北州的漕运码头,那里……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之地。”
他的触碰短暂而克制,却让林浅耳根发热,方才因京城消息而紧绷的心弦,竟奇异地松弛下来。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投射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林浅不觉伸手,李乾顺势握住她手。
前方,是繁华依旧的州城,也是暗藏无数机锋与危险的棋局。身后,是短暂安宁的别院,是风雨飘摇中可供停靠的港湾。
这盘棋,各方棋子均已落位,只待那只无形的手,推动下一步。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但无论是江北还是京城,风暴都已悄然酝酿,只待一个契机,便会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