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县的晨曦透过窗棂,洒下细碎的光斑。林浅醒来时,窗外已有隐约的鸟鸣和市井的喧闹声。这一夜,虽身处陌生之地,却难得睡得安稳。
她起身梳洗,换上昨日周文轩夫人送来的、符合她此刻“商人妇”身份的寻常细布衣裙,对镜自照,镜中人眉眼间少了几分在京时的张扬明艳,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清韧。推开房门,清新的空气带着草木气息涌入,让她精神一振。
李乾早已等在院中。他也是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袍,却难掩通身的清贵气度。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庭院一角初绽的晚桂上,听见开门声,才转过身来。
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或冷厉的桃花眼,在熹微的晨光里,竟显得柔和了许多。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休息得可好?”
她休息的好不好,他不知道?
装什么呢!
“尚可。”林浅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那簇小小的、金灿灿的桂花,“王爷呢?伤口可还安好?”
动作那么大,也不怕血尽而亡,林浅内心吐槽,当然,她还得抱紧李乾大腿方能保命。
“无碍。”他答得简短,目光却未曾从她侧脸移开,仿佛在确认什么。片刻后,他才道:“周文轩已安排妥当,用了早膳,我们便出发。”
早膳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却颇合胃口。周文轩亲自作陪,态度恭敬却不显谄媚,只细细汇报了路线安排与护卫情况。李乾静静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皆是关键。
“王爷,林……夫人,”周文轩谨慎地选用称呼,“山路崎岖,马车难行,只能委屈二位骑马了。下官备好了脚程稳健的滇马,并安排了向导和八名好手随行,定护二位周全抵达州城。”
林浅听到“夫人”二字,耳根微热,下意识瞥了李乾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仿佛再自然不过,只对周文轩道:“有劳周大人费心。”
出发时,天色已大亮。一行人扮作寻常商队,悄然从县衙后门离开,融入了临江县逐渐苏醒的街市。李乾与林浅并辔而行,他骑术精湛,即便骑着看似温顺的滇马,腰背也挺得笔直,控马自如。
林浅一个现代人,她哪会儿骑马,她可没忘之前李乾对她的试探,这次借故撒娇自己夜里没睡好,腰疼,非要同李乾同乘一匹马,李乾倒也乐意,拉她上马又环了她腰,动作熟练的好像千百次如此。
起初的路段尚算平坦,沿着江边而行,视野开阔。江风拂面,带着水汽的凉意。李乾刻意放缓了马速,与林浅并行,状似无意地问道:“昨夜……睡得不稳?”
林浅正专注于控马,闻言随口答道:“你明知故问。”说完才觉这话似乎透着几分撒娇意味,忙又补了一句,“现在才想起来关心我?也不管自己伤口……”
本想讽刺他**太重,结果反倒成关心他话,林浅一张口就后悔了。
李乾低笑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落入她耳中:“浅浅在,我情难自抑。”
不等林浅红脸,又补充一句:“我在,你不用担心什么。”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林浅心头微动,侧头看他,只见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错觉。
她抿了抿唇,没有接话,心底却有一丝陌生的暖流悄然滑过。
行至午时,队伍已进入山区。道路渐渐狭窄崎岖,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光线顿时暗了下来。马蹄踏在落叶和碎石上,发出窸窣的声响,更衬得林间幽深寂静。
李乾的神色恢复了惯有的警惕,他示意队伍紧凑些,目光不时扫过两侧的密林。那名叫阿卓的本地向导走在最前,神情也凝重起来,低声道:“王爷,夫人,前面这段路叫‘一线天’,地势最险,也是最容易设伏的地方,需加倍小心。”
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所谓“一线天”,是两座陡峭山崖之间的一道狭窄缝隙,仅容两匹马并行通过。崖壁上藤蔓缠绕,怪石嶙峋,抬头望去,只见一线天空,光线昏暗。
李乾抬手,示意队伍暂停。他凝神倾听片刻,又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地面和崖壁,眼神锐利如鹰。
林浅也屏住了呼吸,手心微微沁出冷汗。这种地方,若是有人从上方推下落石,或者前后堵截,他们几乎无处可逃。
“王爷?”侍卫首领低声请示。
李乾沉吟一瞬,果断下令:“阿卓,你带两人,先行探路,确认安全后发信号。其余人,原地戒备,注意头顶和两侧!”
“是!”
三名探路的侍卫小心翼翼地进入了一线天。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林间只有风声和偶尔的鸟鸣。林浅不自觉地攥紧了缰绳,目光紧紧盯着那道狭窄的入口。
李乾靠近她一些,低声道:“别怕。”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林浅抬头看他,对上他沉静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莫名的,她狂跳的心竟真的渐渐平稳下来。
约莫一炷香后,一线天深处传来了代表安全的鸟鸣声。
李乾神色稍缓,下令道:“保持警惕,快速通过!”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鱼贯进入一线天。通道内光线晦暗,空气潮湿,崖壁上渗出的水珠偶尔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马蹄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被放大了数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乾始终护在林浅身侧,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不断扫视着上方和前后。林浅也打起十二分精神。
眼看就要通过这最危险的一段,异变陡生!
“嗖——!”
一支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崖壁密林中射出,快如闪电,目标直指——林浅!
“小心!”李乾反应极快,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他已猛地探身,左手闪电般伸出,竟精准无比地在箭矢即将射中林浅肩头的前一刹那,凌空将其攥住!箭尾的翎羽因巨大的惯性还在剧烈震颤,发出嗡嗡之声。
与此同时,他右手已抽出腰间佩剑,剑光一闪,“铛”地一声格开了另一支从不同方向射来的冷箭!
“有埋伏!保护王爷和夫人!”侍卫首领厉声大喝,训练有素的侍卫们瞬间收缩阵型,刀剑出鞘,将李乾和林浅护在身前。
林浅惊魂未定,看着李乾手中那支兀自颤动的弩箭,箭镞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寒光,显然是淬了毒!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方才那一刻,生死真的只在毫厘之间!
李乾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得吓人。他随手将毒箭掷在地上,目光如利刃般扫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凛冽的杀意:“藏头露尾的鼠辈!给我搜!留活口!”
侍卫们立刻分出一半人手,如猎豹般扑向箭矢来源的密林。林中顿时传来兵刃相交之声和短促的惨呼。
李乾则依旧护在林浅身前,持剑而立,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他低头看向林浅,语气急促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受伤没有?”
林浅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发颤:“没、没有……多亏王爷……”
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握着剑柄、指节泛白的手,心中后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交织翻涌。他刚才徒手接箭的动作,快到极致,也险到极致!
短暂的打斗声很快平息。两名侍卫押着一个手臂中刀、面色灰败的黑衣男子从林中走出来。
“王爷,其余三人皆已伏诛,只擒住此人!”
李乾走上前,剑尖挑起那黑衣人的下巴,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眼神闪烁,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李乾冷笑一声,不再多问,只对侍卫道:“打断他腿,检查齿缝,别让他死了。带回去,好好审。”
处理完刺客,队伍不敢再多停留,迅速通过了一线天。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更加凝重。李乾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预定的落脚点——一处位于半山腰、由周文轩安排的猎户木屋。地方简陋,但足够隐蔽。
安排好守卫后,李乾走进木屋,林浅正就着水囊喝水压惊。
他走到她面前,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浅吓了一跳:“王爷?”
李乾却不答,只是撩起她的衣袖,仔细检查她手臂是否完好,又目光沉沉地扫过她全身,确认没有任何损伤后,那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但眉头依旧紧锁。
“日后,不许离我超过三步远。”他松开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甚至有一丝……后怕的余悸。
林浅怔怔地看着他。他此刻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戏谑或算计的深邃,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担忧与……紧张。
她忽然想起那些混乱记忆碎片里,那个在雪夜中固执等待的少年,与眼前这个因为一支射向她的毒箭而方寸微乱的男人,身影渐渐重叠。
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
“嗯。”她垂下眼睫,轻轻应了一声。这一次,没有反驳,也没有觉得他霸道。
窗外,山风掠过林梢,带来阵阵松涛。木屋内,火光跳跃,映照着两人各怀心思却悄然靠近的身影。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有些东西,在这生死相依的旅途上,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