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听雨轩内烛火摇曳。林浅捏着那只针脚粗糙的仿品布偶,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窗外最后一丝天光将她的身影在青石地砖上拉出一道伶仃的剪影,宛若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画。
“方婉柔、夏诗诗……”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唇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峭。真当她林浅是那等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芍药,”她转身,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清越,“备车,去百味斋。”
“小姐,这天色已晚……”芍药面露迟疑。
“月黑风高,正是办事的好时辰。”林浅唇角轻扬,眸中掠过一抹狡黠,“快去。”
芍药拗不过她,只得认命去准备。
百味斋后院,烛影摇红,暗香浮动。
窈娘听罢林浅的叙述,那张明艳的面容顿时覆上一层寒霜:“方家竟行此等龌龊之事!还有那夏诗诗,当真是忘恩负义!”她紧握住林浅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小姐放心,窈娘定当竭尽全力,必叫她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姐姐稍安勿躁,”林浅反手轻拍她的手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她们既要玩,咱们便奉陪到底。明刀明枪未免无趣,不若来些绵里藏针的功夫。”
她凑近窈娘耳畔,低声细语地布置起来。窈娘先是微蹙黛眉,继而眉目舒展,眼中渐露惊叹之色,最后忍不住以袖掩唇,低低笑出声来:“小姐这一招……当真是妙极。”
“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林浅眨了眨眼,“她们不是善仿么?我便让她们仿个够。”
此后数日,京城商界看似波澜不惊,暗地里却已是暗流汹涌。
林浅并未急着推出新一季的Labubu,反而令工坊暂缓工期。与此同时,她借着窈娘的人脉,不动声色地开始实施她的“原料围剿”计划。
她先是派人伪装成江南来的绸缎商,在淮州及周边州县大量收购朱红锦绒。这种绒料色泽鲜艳如朝霞,质地柔软若云絮,正是制作玩偶的绝佳用料。该布料制作费时费力,一批货起码得一月有余,而收购价高出市价两成,且来者不拒。
起初,淮州的商贾们还喜不自胜,只道是遇上了挥金如土的豪客,纷纷将库存乃至未来数月可得的朱红锦绒尽数售予这位神秘的买主。方家在淮州负责此事的管事也未觉有异,反倒以为是自家仿品销路畅旺,带动了原料需求。
然而不过半月光景,淮州及周边州县的上好朱红锦绒竟被收购一空!待方家布庄反应过来,想要加大仿品产量时,才惊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大小姐,非是小的不尽心,实在是……实在是寻不到足量的朱红锦绒了啊!”淮州布庄的掌事苦着脸,连夜递来急信,“不知从何处来的‘过江龙’,将市面上的好绒料扫荡一空!如今剩下的那些次品,根本做不出像样的物事!”
方婉柔接到消息时,正对镜试戴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闻讯,纤手一顿,步摇上的珊瑚流苏簌簌作响。
“查!给我彻查是何人在背后捣鬼!”她娇美的容颜瞬间笼上寒霜。仿品生意正值获利之时,万不能在此刻出了差池。
然而未待他们查明原委,林浅的第二波攻势已接踵而至。
这一次,她将目标对准了匠人。
Labubu的仿制虽避开了核心纹样,但其憨态可掬的神韵与细腻做工,绝非寻常匠人所能企及。林浅让窈娘暗中联络那些被方家布坊重金聘用的巧手绣娘,许以厚利,请她们“暂歇”些时日,或转接其他活计,条件优渥得令人难以拒绝。
于是方家布坊不仅面临原料短缺,连得用的绣娘也纷纷告假或另谋高就。仿品的品质与产量皆一落千丈。
恰在此时,林浅精心筹备的新一季Labubu盲盒,终于隆重面世!
此番她不仅推出了做工更为精湛、设计更显巧思的十二基础款与那令人心动的“龙王元宝”隐藏款,更打出了“官坊监制,品质保证”的旗号——她借着大皇子李承睿的门路,竟为这批盲盒争得了个“御用织造协理”的名头。虽非真正的御用之物,但沾了“官”字,格调立时不同凡响。
不仅如此,她还玩起了“限量发售”与“预售定制”。每日每铺仅售定数,需提前三日预约方可购买,且每人限购两只。一时间,“萌物社”门前再排长龙,一盒难求。那些曾因仿品价廉而转投的顾客,在比较了正品与赝品云泥之别的质地与收藏价值后,又纷纷回流。
方婉柔望着库房中那些因用料粗劣、做工拙朴而无人问津的仿品,气得几乎咬碎银牙。投入重金,如今却血本无归!
“林浅!定是那个贱人暗中作梗!”她摔碎了手边的甜白釉茶盏,胸脯剧烈起伏。她万万不曾料到,林浅的反击竟如此精准狠辣,不动声色便掐断了她的命脉。
然而方婉柔终究出身官宦世家,其父兄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眼见仿品生意一败涂地,她当机立断,决定弃卒保车。
她即刻命人抹去淮州布坊与仿品相关的一切痕迹,将余下的劣质仿品尽数焚毁,并让经办此事的几个管事“自愿”担下“擅自仿制他人玩物、经营无方”的罪责,远远发落至乡下田庄。同时,方敬亭则在朝中四处打点,将此事定性为“下人贪利,私相授受”,与方家主子全无干系。
一番运作下来,方家虽在经济上损失不赀,声名也略受损耗,却终究巧妙金蝉脱壳,避开了律法的严惩。
“小姐,方家...就这么让他们逃脱了?”芍药闻讯,颇有些不平。
林浅正把玩着一只新缝制的“龙王元宝”Labubu,闻言不以为意地浅笑:“急什么?打蛇须打七寸。方家树大根深,想凭这点仿品之事就将他们连根拔起,未免太过天真。”
只要方敬亭靠山稳固,他方家就不可能倒下,这个道理,她自然懂得。
赶不下朝堂,一切都是“皮外伤”罢了,少了仿制这一个生意,别的地方还是能赚回来的。
她放下手中的布偶,行至窗前,望着庭中渐次凋零的秋海棠,目光悠远:“此番断了他们的财路,令他们吃了哑巴亏,已算达成所愿。经此一役,方婉柔短期内必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打Labubu的主意。至于往后……”
她转过身来,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的慧黠:“来日方长。这笔账,自有慢慢清算的时候。”
她心知肚明,方家此番虽逃过律法制裁,但经济上的损失却是实打实的。且在特定的圈子里,他们“抄袭不成反蚀把米”的笑谈恐怕早已不胫而走。这对注重颜面的官宦门第而言,不啻为一记响亮的耳光。
至于夏诗诗……
林浅眸光转冷。这个吃里扒外的表姐,躲在暗处煽风点火,真当她一无所知么?
“芍药,去将前几日夫人赏的那匹‘雨过天青'的云锦找出来。”林浅忽然吩咐道。
“小姐是要裁新衣?”芍药不解。
“非也,”林浅嫣然一笑,眸中却无半分暖意,“这般好的料子,合该送给‘知心'的表姐才是。”
秋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捎来一丝萧瑟的凉意。
林浅轻拢衣襟,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
她本无意“雌竞”,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但别人欺负到头上,她总要替她们放放血才是。
论起商战手段,她这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有的是办法让这些古人开开眼界。
数日后,彩票署议事堂内。
李乾斜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指尖闲闲敲着扶手,听着属下禀报近日京中商界动向。当听到林浅如何不动声色地掐断方家仿品命脉时,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小狐狸……”他低语,眸中闪过一丝激赏,“倒是越发能耐了。”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却是林浅为彩票署新季账目前来议事。
李乾摆手屏退左右,独独留她在堂内。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投下斑驳光影。
“听闻林老板近日做了桩大买卖?”他起身,缓步踱至她面前,骨扇轻挑地抬起她的下颌,“釜底抽薪的手段倒是狠辣,连方家那样的地头蛇都吃了闷亏。”
林浅拍开他的扇子,没好气地瞪他:“王爷若是要说风凉话,我这便告退。”
“怎是风凉话?”李乾低笑,忽然俯身凑近,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本王是真心实意地……佩服。”
他靠得极近,近得林浅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那双桃花眼里流转的星光。她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收购原料,挖角匠人,官坊监制,限量发售……”他如数家珍般道出她的每一步棋,声音低沉悦耳,“这一连串的招数,环环相扣,精准狠辣。浅浅,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林浅被他夸得耳根发热,强自镇定道:“王爷过奖,不过是些商贾手段罢了。”
“商贾手段?”李乾轻笑,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她鬓角,“如此商贾手段,本王还是头一回见。”
他忽然正色,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很聪明,一直如此。”
这话说得太过认真,反倒让林浅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垂下眼睫,掩饰着莫名加速的心跳。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副慵懒调笑的姿态,“这般聪慧的女子,几时替本王打理产业呢?”
林浅心头一跳,抬眸正对上他含笑的眼。那眼中除了惯有的戏谑,似乎还藏着些别的什么,让她不敢深究。
她别开脸,故作轻松,“我这点微末伎俩,哪敢在王爷面前卖弄。”
“微末伎俩?”李乾用扇骨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手段若是微末伎俩,怕是满京城的商贾,都要无地自容了。”
他说得缱绻万分,林浅只觉得脸颊发烫,连呼吸都乱了分寸。
想到曾在此处与李乾有过的亲密,她更是心跳如擂鼓。
“王爷若无事,我先告退了。”
林浅几乎是落荒而逃。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李乾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跑得倒快……”他低语,眸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不过,本王看上的,从来都跑不掉。”
堂外,林浅抚着仍在狂跳的心口,暗骂自己没出息。
不过是被那登徒子夸了几句,调戏了几句,怎么就...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纷乱的心绪,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李乾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妖孽!”她低声啐了一口,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这场商战虽告一段落,但她知道,这京城的风云,这才刚刚开始。而她与李乾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也将在这一场场明争暗斗中,愈发缠绵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