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近来最大的热闹,莫过于苏墨寒苏大人纳妾一事。
虽只是个贵妾,却架不住这事曲折离奇、引人议论。前有原未婚妻御前退婚惊掉众人下巴,后有“原未婚妻表姐”逼得才子不得不负责,这般情节,放在哪出戏文里都堪称精彩。
纳妾之礼,自然比不得娶正妻那般八抬大轿、凤冠霞帔。但苏府和林府,一个想尽快平息流言、保全颜面,一个想尽力撑起场面、不让外甥女显得太过寒酸,两相合力之下,这排场倒也办得不算小。
至少,那顶绕着城吹吹打打了一圈的粉轿,以及苏府门前络绎不绝的宾客,足够让京城的百姓津津乐道好些时日。
林浅作为前未婚妻兼现役表妹,自然不便前去观礼。她乐得清闲,窝在听雨轩里,一边指挥芍药给她新做的“懒人沙发”填充羽毛,一边听着小丫鬟们兴冲冲地汇报外面的热闹景象。
“小姐小姐!花轿到苏府门口了!”
“啧,鞭炮声可真响,也不怕惊着人。”
“新娘子下轿了,盖着红盖头,瞧不清面容,不过那身段,确实是弱柳扶风……”
“苏大人出来迎了!穿着绯红色的袍子!真是俊朗!就是……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许是昨夜没歇息好?”
林浅往嘴里丢了颗葡萄,含糊不清地评价:“睡好?他能睡好才怪。心里指不定在盘算着什么。”
她太了解苏墨寒那种性子。自尊心极强,虽说先前对夏诗诗多有照拂,不过是看她乖巧柔顺,生出几分怜惜。但被迫娶一个自己未必看得上、还用了手段逼他就范的女子,这口气他如何能轻易咽下?
若按原著,此时他们应当已是情深意浓。可如今,剧情因她这意外之人而彻底改变。苏墨寒此人,怕是早已暗生怨怼。
果然,据“前线”芍药综合各方消息回报,整个迎亲过程,苏墨寒表现得礼数周全、无可挑剔,但那份客气中,总透着一股疏离与冰冷,连笑容都像是精心丈量过的,标准得毫无温度。反倒是新娘子夏诗诗,隔着盖头都能感受到那股“得偿所愿”的喜悦,脚步轻盈,应对得体,时不时还娇弱地晃一晃身子,引得身旁的丫鬟婆子一阵紧张搀扶,更是坐实了她“柔弱可怜”的模样。
“啧,好一个演技派。”林浅连连称奇,“这若是在现代,定是角逐影后的料。可惜啊,对手戏的角儿似乎不愿按着剧本演。”
夜幕低垂,苏府的热闹渐渐散去,只留下满院的大红灯笼,将喜庆的影子拉得老长,却也映出几分寂寥。
新房内,红烛高燃,锦绣堆叠。夏诗诗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边,头顶沉重的盖头,心里却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激动,忐忑,更多的是扬眉吐气的狂喜。
她终于……终于还是进了苏家的门!虽只是个贵妾,但以她的出身,这已是能攀上的最好归宿!况且,她有信心,凭她的手段和柔情,迟早能让墨寒哥哥的心彻底属于她,将那个林浅踩在脚下!正妻之位?不过是时日问题!
她听着门外渐渐安静的脚步声,想象着苏墨寒即将挑开盖头、与她共饮合卺酒的情景,脸上不禁飞起两抹红霞。她特意选了最衬肤色的胭脂,点了最娇嫩的唇脂,定要让他一见倾心。
然而,时辰一点点流逝。门外除了偶尔走过的丫鬟细碎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动静。桌上的合卺酒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红烛也燃短了一大截。
夏诗诗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的苍白。怎么回事?墨寒哥哥为何还没来?前院的宾客应当早已散了才是?莫非……是被同僚们缠住饮酒了?是了,定是如此!他如今是朝中新贵,应酬繁多也是常理。
她自我宽慰着,但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重。
而此时,苏府的书房内,苏墨寒确在独饮。却不是与人应酬,而是自斟自酌。
他已换下那身刺目的绯红喜服,只着一袭墨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冷峻。书房里灯火阑珊,只有书案上一盏孤灯,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扭曲而漫长。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公文,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白日里夏诗诗那副柔弱无助却又难掩得意的模样,是林浅退婚时那决绝而讥诮的眼神,是李乾带着林浅离去时那碍眼的背影……
“呵……”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冰寒的怒意与……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娶夏诗诗?
是,他娶了。如了所有人的愿,全了他的“责任”。
可谁又知晓,他娶她,并非因为情,不是因为欲,甚至不是因为那该死的“责任”,而是因为……恨。
他恨夏诗诗的算计,恨她的不知分寸,恨她毁了他原本筹划好的一切!若不是她一次次自作聪明的“意外”,他与林浅何至于走到那般境地?即便林浅变了心,即便她与李乾纠缠不清,那也合该是他苏墨寒不要她!而非像如今这般,他被一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中的女子,用这等卑劣手段束缚!
还有林浅……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子!她怎能如此轻易地放手?怎能在将他搅得天翻地覆之后,转身便去抱李乾的大腿,还能若无其事地经营什么“毛绒公仔”的生意?她将他苏墨寒当作什么了?路边的顽石吗?从前她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娇俏可人,对他百般讨好,“墨寒哥哥”叫得亲热,如今却连名带姓都懒得称呼。
既然众人都觉得他应与夏诗诗“终成眷属”,那好,他便成全他们。他会让夏诗诗明白,苏家的大门,不是那么好进的。他苏墨寒的“夫人”,哪怕是妾,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会予她应有的“体面”,也会让她尝尽他此刻心中的冰冷与屈辱。
思及此,苏墨寒眼中掠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幽光。他放下酒杯,起身行至窗边,望着院中那轮清冷的残月。
“夏诗诗……”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既然你费尽心思想要这‘苏夫人’的名分,我便给你。只盼你……承受得起。”
他理了理衣袍,面上又恢复了平日那种温文尔雅、却拒人千里的淡漠神情。举步,朝着新房的方向走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终是停在了新房门外。
夏诗诗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忙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瞧来更加柔弱堪怜。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苏墨寒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神色。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却不显醉态,只有一股冷冽的压迫感。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的新房里格外清晰。
夏诗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心怦怦直跳,等待着盖头被掀开的那一刻。
然而,苏墨寒却在离床榻几步之遥处停了下来。目光淡淡扫过桌上早已凉透的合卺酒,和床上那抹红色的身影,语气平静无波:
“时辰不早了,安歇吧。”
言罢,竟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贵妃榻,自顾自地和衣躺下,甚至还顺手拿起一本不知何时置于那里的书卷,仿佛真要在此处阅书入睡。
夏诗诗彻底僵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眼睛!
这……这是何意?
洞房花烛夜,新郎不掀盖头,不饮合卺酒,甚至不与她同床,就这么……睡在了榻上?
巨大的屈辱与恐慌瞬间将她淹没!盖头下的面容血色尽失,惨白如纸。她精心描画的妆容,她所有的期盼与算计,在这一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墨……墨寒哥哥……”她忍不住颤声开口,语带哽咽,“是……是诗诗做错了什么吗?你为何……”
苏墨寒翻动书页的手微微一顿,却未抬头,声音依旧冷淡:“你无错。只是我今日倦了,前朝事务繁杂,不宜劳累。你身子弱,也早些歇息罢。”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寻不出半点错处,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心寒。
不宜劳累?是觉得与她同房是“劳累”吗?
夏诗诗死死咬住下唇,才未让自己哭出声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明白了。苏墨寒这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娶她,并非情愿。他是在用这种冰冷的方式,惩罚她,羞辱她!
这一夜,红烛泪尽,新房内暖帐香衾,却冰冷得如同冰窖。一边是贵妃榻上看似平静、实则内心翻涌着黑暗计策的苏墨寒;一边是婚床上独守空房、盖头未掀、心中充满怨恨与不甘的夏诗诗。
而这冰火两重天的洞房花烛夜,仅仅是个开端。
苏墨寒合上书卷,吹熄了榻边的灯。黑暗中,他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夏诗诗,好戏……还在后头。你不是最爱演“柔弱无辜”么?我便给你搭个最好的戏台,让你……演个尽兴。
只是他不知,此刻的夏诗诗,在极致的羞辱与绝望之后,那双泪眼朦胧的美眸中,除了怨恨,也悄然燃起了一丝扭曲的疯狂。
林浅!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墨寒哥哥绝不会如此待我!
你让我不好过,我也绝不让你称心如意!咱们……走着瞧!
而远在侯府听雨轩,刚数完“萌物社”首波预售银钱、正抱着新制的锦鲤公仔甜笑的林浅,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她揉揉鼻尖,一脸莫名:“谁啊?大半夜的这般念着我?定是窈娘姐姐在惦记新一批隐藏款的设计!对,定是如此!”
她美滋滋地翻了个身,搂着软乎乎的锦鲤,沉入梦乡,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他人洞房花烛夜里的头号嫉恨之人。
这京城的风,眼看着,是越刮越邪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