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林浅寻了个由头,只道是去城外佛寺烧香还愿,叩谢菩萨保佑她落水大难不死——虽说后续差点被家法打死,这份“庇佑”多少打了折扣。
林母正兴致勃勃地同绣娘商议着为夏诗诗裁制新衣,闻言只不耐地摆了摆手,眼神都未瞥过来一眼:“去便去吧,多带几个稳妥的下人,莫要再惹出什么是非。”语气敷衍,心思显然早已飞到了海棠院。
林浅乐得无人过问,只带了芍药并一名老实寡言的车夫,轻车简从地出了府门。
马车行进在略显颠簸的官道上,林浅靠在柔软的引枕上,默默腹诽这古代的减震系统几近于无,坐久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挪位。芍药倒是难掩兴奋,小脸泛着红晕,悄声问:“小姐,咱们当真只是去烧香么?”她总觉得自家小姐近来行踪透着蹊跷,仿佛在筹谋什么大事。
林浅唇边掠过一丝高深莫测的浅笑,指尖轻轻撩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致:“香自然是要烧的。不过……顺道也约了位‘大香客’,谈谈布施积德的正经事。”
芍药似懂非懂,却仍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兰若寺坐落在京郊一座不甚高耸的山峦上,香火算不得鼎盛,却胜在环境清幽,古木参天。林浅命车夫与芍药在山门外静候,只说自己想独自进去静静心,摒除杂念。
寺内钟声杳杳,梵音低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本该是能让人宁心静气的所在……才怪。
林浅一边沿着青石板路缓步而行,一边心下打鼓:李乾那厮偏偏约在此等僻静之处,该不会是打算杀人灭口后,顺道让寺里和尚给她念段往生咒,一站式服务吧?毕竟,她如今也算知晓了他不少不可告人的隐秘。
她在寺内看似随意地参观,心底却不住埋怨李乾行事不够周到,连个具体地点都未曾言明,这兰若寺虽不大,殿宇亭台却也不少,平白让她多走了许多冤枉路。
李乾总不至于在人来人往的大雄宝殿前,拉着她高声密谋吧?定然是要寻个杳无人迹的角落。
思及此,她便绕过香烟缭绕的主殿,朝着后山更为僻静的禅院方向行去。越往里走,人迹越是罕至,周遭只剩下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她心底那点强自镇定的吐槽劲儿,几乎要被这穿堂而过的凉风吹散了。
刚行至一处悬挂着“静心”二字匾额的禅院门前,尚未看清院内景致,身后猝然探出一只手,带着微凉的体温,精准而轻柔地覆上了她的唇!
“唔!”林浅吓得魂飞魄散,汗毛倒竖,手肘几乎是本能地狠狠向后顶去!
擒拿格斗她自是未曾学过,但前世刷短视频时学来的几招防身技巧,此刻竟派上了用场。
感谢那些不厌其烦科普的警官们!
“啧,下手还是这般不留情面。”一道熟悉的、带着几分惫懒笑意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林浅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随即怒火“噌”地窜起。她用力掰开那只修长的手,倏然转身,压低了声音怒道:“李乾!你属猫的?走路悄无声息!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李乾今日穿着一袭月白云纹锦袍,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姿清举。只是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里流转的戏谑光芒,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手痒。他慢悠悠地摇着那柄不离身的翡翠骨扇,笑得风光霁月:“本王不过是想给林大小姐一个……意外的惊喜罢了。”
“惊是足够了,喜从何来?”林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抬手揉了揉犹自狂跳的心口,“找我究竟何事?速速道来,这地方阴风阵阵,我瞧着心里发毛。”
李乾也不多言,用扇骨虚虚一点那禅院门内:“进去说话。”
禅院小巧而洁净,仅有一间朴素的静室,当中设一张矮几,两个蒲团。李乾自顾自撩袍坐下,竟还执起小几上的陶壶,为她斟了一杯……清茶?
林浅警惕地瞥着那杯澄澈的茶水:“这里头……没加什么料吧?”
李乾眉梢微挑,似笑非笑:“本王若真想灭口,何须下毒这般麻烦?直接将你往那山下一推,伪装成失足坠崖,岂不更加干净利落?”
“……那可真是多谢王爷,替我想得如此‘周全’。”林浅嘴角微微抽搐,终究还是端起了茶杯,浅呷一口。茶味清冽,只是……嗯,已然凉透了,差评。
“东西呢?”李乾不再迂回,开门见山。
林浅眸光微闪,故作茫然:“什么东西?”
李乾被她这拙劣的装傻逗得气笑,扇骨在掌心轻轻一敲:“留在你房中的那枚令牌。莫要同本王打哑谜。”
啧,这人,当真是一点幽默感也无。
林浅撇撇嘴,自袖袋中取出那枚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轻轻置于小几上,推至他面前:“喏,原物奉还。这等烫手的物事,我可不敢久留。”
李乾伸手欲取,林浅却眼疾手快,“啪”地一下按住了他的手背,仰起脸,眼底闪烁着精明的算计:“且慢。你助我退婚,我替你保管令牌,两相抵消,互不相欠,如何?”
她可不愿平白欠下李乾人情,天晓得这狐狸日后会索要何等惊人的代价。
李乾的目光落在她按着自己手背的柔荑上,少女的指尖莹白,肌肤细腻温软,他眸色不禁暗了暗,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区区保管之功,便想抵消退婚这般大事?”他语带调侃,尾音微扬,似在逗弄,又似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浅浅,你这婚约,未免也看得太轻了。”
看似调笑,实则暗讽。
林浅嘴角一抽,好家伙,骂人都不带脏字儿!
李乾眼神复杂地在她面上流转一瞬,非但未收回手,反而手腕微转,将那令牌又轻轻推回林浅面前。
林浅像被火燎般迅速缩回手,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接这“烫手山芋”。
“你这是何意?”林浅愕然,“保管费可是很贵的,我提前声明。”
李乾低笑一声,嗓音带着磁性的喑哑:“并非让你保管。是……暂且存放在你此处。”
“凭什么?”林浅顿时不依,“这玩意儿一看便非吉物,你自己都说可能招贼!放在我这儿?是嫌我侯府太过安宁,想给我招揽些‘热闹’不成?”
“正因放在本王身边太过惹眼,”李乾收敛了笑意,桃花眼中锐光一闪,如寒潭映月,“近来,盯着本王的眼睛……多了些。置于你处,反而更稳妥些。”
林浅心头猛地一沉:“有人要抢夺此物?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一把……钥匙。”李乾说得云淡风轻,“或者说,算是个信物。”
“开启前朝秘宝的钥匙?还是能号令江湖群雄的圣火令?”林浅的想象力开始天马行空。
李乾被她这不着边际的猜想逗得唇角微扬:“话本子看多了?没那般玄虚。”但他显然无意深入解释。
林浅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音,语气带着不容糊弄的犀利:“李乾,你少同我故弄玄虚。此物若真无关紧要,你会如此珍视?甚至引来他人觊觎?你与我实话实说,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莫要将我当作无知稚子戏耍,我可不想哪日梦中便被人抹了脖子,还不知缘由。”
她穿越而来是为当个逍遥富婆,可不是来玩什么真人版的刺客信条!
李乾凝视着她那张写满警惕与认真的小脸,沉默了片刻,手中摇扇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静室之内,一时只剩下窗外竹叶摩挲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间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半晌,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语气里竟染上了一丝罕见的……凝重?
“并非麻烦。”他望入她的眼底,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是有人……不愿我再存活于世。”
林浅瞳孔骤然收缩:“什么?”
“朝中有人,欲除我而后快。”李乾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冰冷而自嘲的弧度,“只是眼下尚不清楚,这番动作是冲着我个人而来,还是……意在那更高之处。”
更高之处?那岂不是……龙椅?
林浅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
卧槽!这剧本拿错了吧?她分明穿的是古早虐恋话本,怎地猝不及防就切换至权谋夺嫡的频道了?这跨界幅度未免太过惊人,她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无!
见她吓得面色发白,李乾反而低低笑了出来,瞬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用扇骨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矮几边缘:“吓着了?放宽心,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眼下,还牵连不到你这只小虾米。”
“我能不吓着吗?”林浅压着嗓子,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话来,“我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穿越……咳,是个只想混吃等死的前任恶毒女配!你们这些站在云端的大人物斗法,能不能莫要殃及池鱼?我那点可怜的‘退休金’……啊呸,是‘赡养费’!还没捂热乎呢!”
她此刻是真心悔青了肠子。抱什么金大腿?这分明是颗鎏金镶钻的炸药包啊!
李乾被她口中蹦出的“退休金”、“赡养费”等新鲜词儿引得想笑,但见她确是急了,便放缓了语调,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正因如此,此物放在你处最为稳妥。他们暂时还不会查到你头上。你只作不知,寻常收着便是。”
“你说得倒轻巧!”林浅简直欲哭无泪,“这若是东窗事发,我岂非成了同谋?到那时满门抄斩……哦,我忘了,我如今在府里也算不得什么‘门面’了,可刽子手砍头时,难道会因我不得宠便手下留情么?”
她越想越觉前途黯淡。本以为挣脱了虐恋桎梏,揣着银钱便能逍遥度日,岂料一脚踏入了更为凶险的权谋漩涡!这运气,怕是去买彩都能中个“谢谢惠顾”。
“浅浅,自你寻我相助退婚那日起,在外人眼中,你我便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李乾看着她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放心,本王会尽快将此事料理干净。”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认真,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在此期间,你自己也需多加小心。侯府……也并非铁板一块,风平浪静之下,未必没有暗礁。”
林浅心下一凛。蓦然想起那夜荷花池畔,林夜与那名阴鸷男子的低语。难道……侯府之内,亦有人牵扯其中?
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她抬眸,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笑得慵懒散漫,仿佛方才那些关乎生死、涉及朝堂风云的话语,不过是随口闲谈。但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那副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潜藏着何等汹涌的暗流。
她似乎……真的踏上了一条贼船,而且,已然没有了回头路。
“李乾,”她深吸一口气,定定地望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应下替你保管此物,并非因你是王爷,权势滔天,也非因我有多么重诺守信。”主要还是担心此刻不答应,立刻就会被“灭口”。
“哦?”李乾饶有兴味地挑眉,“那又是为何?”
“因为倘若你这棵大树倒了,我往后发家致富、安享晚年的逍遥日子,恐怕也要随之玩完。”林浅说得一本正经,眸光澄澈,“我这人没什么大优点,唯独一点,将银钱看得极重。所以,为了我的金山银山,你最好长命百岁,权柄永固。”
李乾先是一怔,随即竟朗声大笑起来,笑声清越,在寂静的禅院中回荡,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几只雀鸟:“好!好一个理由!坦荡直白,本王……甚悦!”
笑罢,他敛衣起身:“时辰不早,你且先回。这令牌,务必收好。若遇紧急之事……”他略一沉吟,自腰间解下一枚小巧玲珑、触手温润的羊脂玉符,递至她面前,“持此物,去城东‘百味斋’,寻那里的掌柜。”
林浅接过那枚带着他体温的玉符,心情复杂难言。这……莫非就是传说中触发下一环任务的NPC信物?
她将令牌与玉符小心翼翼地纳入袖袋深处,只觉得那处沉甸甸的,仿佛揣了个不知何时便会引爆的惊雷。
两人一前一后,悄然步出禅院。李乾身形一晃,便如一片被山风卷起的落叶,迅捷无声地消失在蜿蜒山路的尽头,那等身手,绝非寻常养尊处优的宗室子弟所能拥有。
林浅独自立于原地,眺望着远处京城那一片朦胧模糊的轮廓,心下不由一阵唏嘘。
旁人穿越,或是风花雪月,或是经商种田,她倒好,先是手撕渣男绿茶,豪取天价“分手费”,转眼间又被动卷入了波谲云诡的朝堂党争?这人生体验,未免也太过“丰富多彩”了些。
不行,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李乾这条大腿虽则粗壮,奈何瞧着便是风雨飘摇。她必须尽快为自个儿谋划一条真正的退路了。
搞钱!必须加速搞钱!然后寻个山明水秀之地,提前颐养天年!这京城权贵圈,实在是危机四伏,太过刺激!
她一边在心下盘算着是开一家**鲜香的火锅酒楼,还是研制些古今结合的美妆新品,一边心事重重地朝着山门外行去。
刚行至马车旁,尚未踏上脚凳,斜刺里蓦地传来一道冰冷至极、又熟悉无比的嗓音,那声音里压抑着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林浅!你为何会在此处?!”
林浅浑身一僵,倏然回眸。
但见苏墨寒立于不远处一株古松的阴影之下,一身墨色常服几乎与暗影融为一体,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那目光锐利如淬冰的箭矢,直直钉在她身上,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之事。
他的视线,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愠怒,在她周身扫过。
林浅心下顿时“咯噔”一沉。
冤家路窄,果然是命定的“主角”,走到哪儿都能撞见。
当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