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是什么意思?
温振顿住,随后“茅塞顿开”,是了,这不就间接在说爹监管不到位?
要死!要死!而且只参了汉官,搞得好像汉官不做人事一样,这无异于背刺整个汉官群体,日后他可要被排挤死。
他赶紧找补,“爹说的是……陛下,是微臣思虑不周……臣应该建议钟御史将胡官欺压汉民的现象、以及混血儿的生存现状一同呈上,不然容易引起误会……
但当时微臣和钟御史同在一处,看到的是汉官欺压胡民,就只好先这样建议了……微臣有罪……”
他的一言一行,真是有种清澈的愚蠢……元帝没好气地想。
“那昨夜城西大火,你怎么会在那里,还恰巧救下邓义禹?”
“这……回陛下,当时微臣和秦褚臣等几位同僚在喝酒,瞧见城西大火,似乎就在邓义禹的辖区,微臣就想着过去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古道热肠罢了,家教如此……”
他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没把邱杉爆出来。
他确实是看到邱杉,才跟了上去。他不想撒谎,但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怀疑邱杉,总不能说是直觉,虽然确实是直觉。
温见博一口气噎在喉咙,温氏一族就没出过脸皮这么厚的种。
逛青楼就逛青楼,说什么喝酒,说得这么正经,滑头……元帝不耻他这般美化自己。
只有秦廷在听到秦褚臣的名字时,皱了皱眉。
这时,宦臣通报嬴子骞到。
他还穿着昨晚的黑色软甲,一股隐隐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他给元帝请安后,直接道:“陛下,根据货栈周围伙计的口供,微臣带人去抓捕货栈背后的胡商。
但去时已晚,那胡商被营造成畏罪自杀,其实是被杀人灭口,而那些突厥身形的护卫全逃了个精光。
微臣由寸弩外匣郭的制作,联想到所需铜料,命人翻查那胡商的账簿。
账簿记录没有铜料,倒是有铁料,用于制作马蹄铁。臣觉得数量可疑,对胡商的手下用了刑,得出制作寸弩的工坊地址。”
这都是跟张瑾对过“招”的,所以查起来相当快。
“微臣去查封工坊时,工匠俱在,盘问得知,他们平日有专人看守,不得进出。
微臣去到时,那些看守的突厥狼卫已经不知所踪。铜料就藏在铁料下面,偷运进城,一部分用于制作郭,一部分用于制造……铜钱……”
铜钱更容易脱手,不易察觉。
听到这,元帝的脸色更黑了。
“工匠说,他们多数都是被骗进来,平日只负责做东西,其他一概不知。”
“臣还盘问了黑火帮的头目,但他一口咬定他们与那胡商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只负责看守货物,以为是普通工艺品,并不知他们偷运寸弩……”
“朕不信!给他用刑,朕不信他不招!还有那胡商的奴仆,还有那些工匠,还有什么狗屁黑火帮的喽啰,统统抓起来,通通用重刑!”
元帝勃然大怒,这些证词一看就知道是敷衍。
“……微臣进宫前,那黑火帮的头目因挨不住刑罚,已经昏死过去……”
任凭元帝如何无能狂怒,所有事实都指向线索要断了。
“邱杉呢?”温振忍不住问,也顾不上殿前失仪了。
嬴子骞顿了顿,“邓义禹在报信的路上遭遇四人截杀,两个纯正的突厥狼卫,一个胡汉混血,还有一个前右金吾卫校尉邱杉,因玩忽职守被革职。”
他尽量给元帝解释清楚,“其余三人死于臣和校书郎刀下,邱杉被生擒。他说,他是因为不忿邓义禹顶替他的位置,才报复他……”
“说出来谁信啊?”温振气笑。
“那狼卫叫他帮忙,他可二话不说答应了,熟稔得很,你我亲耳听见的,他就是叛变了!”
“我自然知道他是狡辩。”嬴子骞说,“……或许时间太短了……再对他们动点刑,兴许能问出什么……”
但他的语气透露着,他对此并没有报太大希望。
殿里一下子冷却下来。
过了一会儿,嬴叔嵇说:“无论如何,所有证据都表明,长安城中确实藏有突厥狼卫,确实有人想让突厥复国,这是不争的事实。
汉民和胡民的摩擦,无论矛盾大小,摩擦大小,都无法摆脱突厥人意图复国的嫌疑,因为最终结果,只对他们有益。
依臣之见,应尽快建立集中营,将所有归顺的突厥人集中到一处,罢黜突厥官员,改由汉人武将看管,才能永绝后患。
集中营内,可耕作,可娱乐,但不准进出,不准拥有武器,不准冶炼任何器械,杜绝任何里应外合的可能。
唯有这样,才能避免生灵涂炭,兼顾温相的悲悯之心。”
这夹枪带棍的……嬴叔嵇的话,温振不乐意听,这不就明里暗里指责他爹的民族同化政策失败?
温振可是知道,政策实行之初,嬴叔嵇就一直反对,和自己老爹吵得不可开交。
隔了十几年,现在终于找到机会膈应他老爹,万一真被皇帝听进去,心生芥蒂,那还得了!
况且,这方法也太没人性了!他让钟奕霖上奏,可不是这样用的!
不行,他得为他老爹一战!
温振上前一步,语气铿锵地说:“元帅,这恐怕不是上策,别说上策,搞不好是下下下策。搞不好他们原本不想反,因为这些举措,反而想反了!”
小小校书郎,竟敢挑战他这个大元帅,还是温见博的儿子。
嬴叔嵇大怒,“无知小儿!那你有什么对策,说出你的上上上上策!我洗耳恭听!”
嬴子骞皱了皱眉,他不喜温振这么顶撞他爹,但也明白他爹的方法过于武断。
好家伙,真是一点风骨都没有,连他这样的小辈都骂……温振心里戚戚然。
他正色对元帝说:“陛下,微臣只是有一惑不解……”
他特意卖了个关子。
“说!”
“微臣困惑,这铜料怎么会来得如此简单?铜料的开采,涉及方面甚多、甚广,以突厥人对中原有限的了解,很难做到……
挖铜料,你就需要找到矿山,再简单提纯,不然直接拉原料多费劲啊……附近的村民、山民不会有意见吗?地方官员难道察觉不到吗?
开采矿山,可从来就只能汉官经手……如果是官矿瞒报漏报,那更是汉官的问题……
所以,可以推断出两个结论,要么官矿瞒报漏报,汉官的事儿,要么有人在开采无名矿山,某一处的地方官员被收买。
而胆敢在外收买地方官员的,只能是汉官!
截杀邓义禹的是突厥人,那么,由此可以推断,我们要找的应该是一个既能笼络汉官、又能使唤胡人的官,而且是高官。
汉官笼络胡人易,胡人笼络汉官,还是叛国,难……由此可见,幕后黑手之一,大概率有那么一个或几个是汉官,而且是主谋,大大的主谋!”
温振还在自顾自地胡诌着,只觉得越说越顺,不知不觉思路都打开了,全然不知自己引爆怎样的惊雷,几乎所有人都冒了一身冷汗。
不知为何,元帝下意识看向秦廷。
他下意识觉着,能做出这样事情的,只有他……
“微臣觉得,接下来应该分三步进行,第一,核查官矿的记录账本,开采了多少,送去冶炼的有多少,送去铸造的又有多少……
某月出的量少了,或许就值得注意了,询问工部,这样的提纯比例是否正常……
针对无名矿山,现在临近冬季,草木枯萎,开采的痕迹无法掩盖,要是等到初春,万物复苏,就不好说了,所以要快。
哪些地区容易产铜矿,工部肯定有勘探记录,可优先排查这些地区,进而排查潜藏在汉官中的幕后黑手……
矿工可以死无对证,但地方官员,无论是畏罪自杀,还是他杀,应该都可查到举荐他的官员。
即便没有,也可查他上一任官员,肯定有蛛丝马迹,微臣不信没有继承**……”
他留了半截没说,想要更快,就联合吏部,排查怀疑的派系党羽,看看他们举荐的人,交叉筛选,最先排查这些人。他不想元帝觉得他深谙党争。
“另外,胡商运送铜料的车队,其他过所证明或许可以伪造,但进长安时,城门一定有登记。
对照城门记录,也许还可参考胡商自己的铁料登记记录,可推算出他们最早进行这种勾当是什么时候,交叉检查当时矿山那边是否还是现在的官差,作为一个参考……就是耗人耗时耗力。
针对突厥狼卫或者可能没被发现的工坊,挨家挨户逐一排查,狼卫狡猾,未必能将他们全部抓获,但能确保捣毁所有私制兵器的工坊。
此后,凡运进长安的矿料,统一在城外一车车严查……这样,即便他们再组织私制兵器,也会难上加难。”
说得温振口水都干了。
在场鸦雀无声。
温振所说,逻辑清晰,条条直指要害,让人为他的才能心生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毛骨悚然。
连跟在元帝身边多年、见多识广的高立德都要在心里赞叹不止
不愧是温相的儿子,真是年少有为,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