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
影卫白天早已潜伏到藏有寸弩的货栈附近,只等晚上行动。
城东,嬴子骞特意安排自己晚上当值。
他破天荒骑了一匹黑马出来,坐在马背上,带领巡使队伍巡逻,眼光看似目视前方,实则眺望城西的方向,心不在焉。
下属问他:“大人,今夜怎么将马骑了出来?”
“得了匹好马,骑出来溜溜。”
语气之淡然,倒也符合他平日痴迷野禽猛兽的形象,谁人不知他手上有一头御赐的、几乎绝迹的霸王猇。
他骑马出来,自然是为事发时,更快抵达胡商的货栈。
宵禁后,黑火帮的流氓照常行动,影卫突然杀出,将他们杀个措手不及。
黑火帮,说穿了就只是街头恶霸,哪里会是影卫的对手。
倒是混迹在其中的监工狼卫见事情不对劲,几个躲闪,脱身,奔去望楼传递信号。
西市望楼的灯笼疯狂闪烁,节奏凌乱,不是防火的暗语,是嬴子骞不知道的暗语。
看来,他们行动了……
“大人,怎么了?”下属见嬴子骞突然不走了,问道。
“你看那边望楼打的灯什么意思?”
嬴子骞用马鞭指向城西的方向。
“这,属下也答不上来……”
不多时,货栈的火光照亮整个城西的夜空。
“大人,那边好像着火了?”下属惊呼。
“……抽一半的人跟过去,我先行一步去看看怎么回事!”
嬴子骞调转马头,策马奔西市而去。
“是,大人!”
邓义禹最先带人抵达货栈,未进货栈的院子,他在墙外发现数名男子横尸在地,用火把凑近一看,死者袖子上皆有黑火的纹路。
黑火帮的人……邓义禹对这个纹路并不陌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桐油的味道……
这几具尸体给这场火增添了几分诡异气息。
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死人,又是大火……
驴车上垒着几个箱子,邓义禹打开其中一个查看,发现是一些简单的木制工艺品。
他的属下随着他的动作,一同打开其他箱子,俱是木制工艺品,最上面一层码得整整齐齐,无一缺失,让他感觉更怪了。
“快点,再去找几个桶来,别让火烧到旁边去了……”
院内,有人大喊。
与此同时,几个打头的巡使先一步进到院子里,发现有好几名伙计打扮的人在卖力救火。
“什么人!”巡使大喝。
佯装过的张瑾立定回道:“大人,小的们是附近货栈的打杂,看见起火,过来帮忙!这附近货栈有咱东家的货物,可别一同烧了就惨了!”
邓义禹走进院子,观了观火势,“别浇了,是桐油,灭不了,只能等它自己慢慢燃烬。”
院子里只有一口水井,且不说如何杯水车薪,寻常的火,都是从底部烧起,又或者从中间哪个点开始烧起,这间货栈却整间燃起,像一颗火树。
火势之快,之大,根本不同寻常,分明是有人每一层都浇了桐油,故意纵火。
张瑾微微抬眼打量邓义禹,依稀能从他年轻的脸上看出昔日好友的影子。
“快快快,将这几个箱子抬远些,给这里的东家挽回点损失……”有“伙计”提议。
那些“伙计们”纷纷放下水桶,转而去搬箱子。
就是这时,有个“伙计”手软,箱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对不住,有些脱力,我马上捡起来!”
“慢着!”
邓义禹眼尖,一眼便认出其中的寸弩。
他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从中搜出十六张寸弩,心内大骇。
远看以为是纵火案,近看以为是杀人案,现在又变成私贩兵器案?
他看了看那些“伙计”,怪异之感突增,“你们看到那些尸体难道不害怕么?”
“伙计”立马吓得腿软跪下来,“大人,怎么不怕,吓都吓死了,但要是烧到其他货栈,咱东家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小的们不能赔钱啊!”
这措辞又似乎合理……但他依旧不能全信他们。
“来人!将现场所有箱子集中起来,搜查是否还有其他寸弩。你,取我令牌,去多调些人过来……你,去兵部尚书府,带我爹带句话,有人在西市私贩兵器,让他知个底……”
邓义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是,大人!”
是夜,火光冲天,邓义禹一手搭在腰间横刀手柄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顶端。
这个时候,其他人看见火光,差不多该赶过来了……他胡乱地想着。
金风月苑,温振照常来和秦褚臣他们喝酒,最先发现有些时日不见的邱杉。
他坐在角落,搂着老相好,还同往日一般纸醉金迷。
“哟,那不是邱杉吗?他现在在哪里高就?”温振随口一问。
秦褚臣寻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轻微皱了皱眉,抿了口酒,“谁知道呢……”
话题就这样跳过了。
有人发现西边烧红一片天,酒客纷纷到窗边驻足观看,议论纷纷,说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大火了。
秦褚臣他们也不例外,站在窗边。
温振眼尖,低眉时看见有人很突兀地领着邱杉匆匆离去,而且去往的是起火的方向。
他有不详的预感,那边又好像是邓义禹管辖的区域……
“诸位,那边好像是邓义禹的辖区,我过去看看热闹,要是被巡使以违反宵禁逮起来,你们可要替我作证,我是做好人好事去了!”
温振摆摆手,跑得飞快。
“哎!温振!回来!”秦褚臣喊他不住。
邓义禹哪曾想,最先赶过来的不是其他坊的巡使,是十几个蒙面大汉。
蒙面大汉皆身材魁梧,突厥特征明显,不是突厥人就是混血儿。
“你们是什么人?”邓义禹大喝一声。
他话音刚落,狼卫已经手起刀落,转瞬手刃两位巡使。
连朝廷命官都敢杀?邓义禹整个人震惊住。
惊住的瞬间,又有几个巡使被杀,巡使根本不是狼卫的对手。
“我算是明白了,杀人灭口来了,估计我们这些打杂的也难以幸免……”
张瑾一边盯紧狼卫,一边“紧张”地说:“大人,我们几个都当过兵,手上有些功夫,我们掩护你出去求救,如果我们牺牲了,大人给我们买口好点的棺材就行……”
都给邓义禹整感动了。
“可是……”他本想说很快就有救援,但支援的人迟迟不到,照理来说不应该的,这货栈都烧多久了,瞎子都能闻到焦味了。
怕不是出去搬救兵的人遇害了,那些蒙面人好像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带队的狼卫小头目却突然对邓义禹说:“邓大人,军弩受兵部严格管控,今夜之事如果捅出去,您就不怕连累令尊?”
来者显然知道他是谁,他老子是谁……但他可受不了这样阴险的威胁……
邓义禹扯了扯嘴角,“真替我着想,可惜我有家训,不和你这样的人为伍!”
血性使然,他直接提刀冲上去和那些蒙面大汉厮杀,却寡不敌众,手臂添了几道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
“别犹豫了!走!大人!快走!”
又拼着牺牲掉几个巡使的代价,张瑾将邓义禹往外一推,自己堵在门口,确认邓义禹跑远后,现场也只剩自己人和狼卫了。
“也好,这样好办事多了……”
张瑾喃喃自语,他活动活动脖子,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狼卫小头目觉得他们几人不足为惧,打算派一小队人去追邓义禹,另一队处理完货栈的手尾就跟上。
哪曾想张瑾吹了一声口哨,在墙外待命的十几个影卫纷纷跳进来,形势霎时逆转。
“你们不是打杂的……”狼卫小头目说得肯定,但此刻已经没用了。
“谁说不是打杂的,就是打杂的,专打你们这样的杂种!”
张瑾从腰间抽出自己趁手的软剑,准备大杀四方。
双方来回对上上百招,愣是占不到对方半点便宜,都不由暗叹对方的身手。
嬴子骞是最先抵达的,他听到院内有打斗声,直接从马背跳上墙,等看清形势后,他对张瑾喊了声:“要不要帮忙?”
“哟,大人,您可来了!”
张瑾弯了弯眼睛,一下子变得慈眉善目起来,游刃有余地说,“这边小的们能应付,您去追邓大人吧,他去报信了!”
嬴子骞二话没说,又跳回马背上。
此时距离邓义禹逃走已经有段时间,他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三个分叉口,想推测邓义禹走的哪条路,无果。
他遂朝天上吹一口尖锐的哨子,海东青立马俯冲而下,抓住他的小臂。
为了今晚,他连海东青都放出来了,就让它在天上随时待命。
他给海东青喂了两口吃的,然后从腰间掏出一个小铃铛,摇了摇。
这是找人的信号。
他手臂一扬,海东青飞出去,在上空盘旋一圈,然后在某个位置停滞不前,一直叫着。
嬴子骞听声辨位,扬起马鞭,快马赶过去。